他顿顿都吃得香甜可口。可她那么一心熬到二十五,这便能脱离皇宫了,他心里真是很不舒坦。
不是说他长得俊吗?不是说他是天底下顶顶好心的主子吗?那她怎么就不愿意留下来呢?
皇帝到底没忍住,又问了一遍:“朕问你,你到了二十五,真想出宫去?”
昭阳一顿,点点头:“想啊。”
“出了宫,你准备干什么去?”
“这个小的倒还真没想好,横竖是勤快人,做什么都不打紧,只要日子悠闲自然,吃得饱穿得暖就成。”她还挺看得开,捧着衣裳在那异想天开,“宫外多好啊,八宝街上人挤人,铺子里什么稀罕玩意儿都有,您是不知道,那日我还看见有人在那儿斗鸟呢!市井里什么人什么事都有,没规没矩的,不成章法的,骗人哄人的,第一次遇见侍郎大人的时候,我还帮他识破了茶叶摊主的骗局呢!”
她说得绘声绘色的,话锋一转,又飘向了别处:“主子,其实不止是京城,小的这次来了嘉兴,觉着江南也很好。南湖的红船我还没见着,钱塘江的大潮听说也特别壮观,梅花洲的石佛古刹、粉墙黛瓦,九龙山的雅山十景、如画东湖,我可都盼着能亲眼瞧一瞧呢!将来若是出了宫,小的在宫中这些年也有一点积蓄,说不准还能再下江南,将这些时日没能瞧见的风光好好看看呢!”
皇帝没吭声。敢情她不只想出宫,还想离京呢!京城与江南隔着这样远的路程,她倒还真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这一刻,皇帝忽地有些羡慕,她说得这样潇洒自在,当真叫人心生向往。他望着她亮得耀眼的眼眸,低声说:“你这样也挺好的,天大地大,无牵无挂,想去哪就去哪,日子多逍遥。”
不像他,困在那偌大的皇城里,这辈子能下一次江南已然不容易。
昭阳一愣,这才瞧见皇帝眼里的怅然,她也有几分玲珑剔透心的,男女之间的事不太懂,但是看这些个敏感心思她还是很有眼力劲的。她赶紧安慰皇帝:“主子爷不必心烦,您是九五之尊呐,天下河山都是您的,横竖人是活的,景色是死的,都好端端摆在那儿呢。您什么时候乐意去看了,将来大皇子成材了,您就把政务一概丢给他,自个儿悠闲自在地浪迹天涯都成!”
她说得倒是轻松,却不知又触到了皇帝的一桩心事。
大皇子若真是他亲生儿子,那她这算盘也还打得响,可偏偏他不是。皇帝心神不宁地想着,他于男女之事不甚上心,如今也只有一个小公主,这趟回宫,怕是免不了要为子嗣之事再做考虑了。大兴不能无后,他就是再恨没有个知心人,也不得不屈从于现实,与后宫之人再造个太子出来。
心烦。
为什么烦心事就这么多呢?他斜眼看她,心道若是他也能像她一样成日乐呵呵,没心没肺的,那该多好。
皇帝身子不舒服,这样想着,也就慢慢地阖眼睡了。
昭阳试探着轻声叫了两句:“主子?”他并无回应,已然熟睡。
她担心他病气还没过,先前那模样可真是把她吓坏了,便也不敢回里屋睡觉,只窝在那软塌之上缩着打盹儿,时不时醒过来瞧一眼他。红烛燃了一整夜,烛泪都滚落一桌,昭阳也累了,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一觉到了天大亮。
次日,皇帝先醒过来,喉咙不舒服,口干舌燥的,却又浑身没气力。咳嗽几声,他支着身子想要坐起来,结果头昏昏沉沉的,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才发觉有些烫。
哈,真是可笑,昭阳那丫头才病好,他这又紧赶慢赶地跟上了她的步伐。皇帝又咳嗽了一阵,这才发觉那软塌上忽然窸窸窣窣动了动,那丫头忽然爬了起来,揉揉眼睛望着他,好像还没回过神来。
下一刻,她眼睛一瞪,赶忙趿着鞋子赶了过来:“主子,您怎么咳嗽起来了?是昨儿洗了冷水澡着凉了不成?”
她伸手就去摸他的额头,这一摸可不得了,真烫呐!
“小的这就去找大夫!您等等,别乱跑啊!”她一溜烟往外跑,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那急匆匆的小脸真是生动。
皇帝坐在床边,慢慢地站起身来,去桌边给自己斟了杯隔夜茶,喝下去润了润嗓子,舒服了一些。再侧头,看着她合衣躺了一夜的软塌,那张薄毯还皱皱巴巴地搁在那,鬼使神差的,他走近了去,拿起毯子的一角凑到鼻端。
淡淡的柑橘芬芳,有些甜,又有些酸。
甜的是那香气,酸的却是这颗心,他后知后觉地想着,这是怎么了,怎么那丫头最近总是叫他心神不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