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会议只有四名成员出席,其余两人,一个据刑天所言,在训练中受了伤,另一个按张大夫的意见,尚不宜参加行动。
“大夫,有必要这样吗?”“放松,这又不是手术台。你这么大个人,有什么可紧张的?”“我不是紧张。我只是觉得心里可能有些不痛快,不是牙疼,干嘛要坐在这上面?”“我也不是牙医,但我知道,真要看牙,光有这椅子可不够。你看,我有别的家伙儿吗?”“我总以为干你们这行的准备的是沙发,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你看,这屋子面积比较小,放长条沙发比例不谐调,放一个小沙发又不对称,这把椅子的尺寸倒是和屋子的大小正合适。好了,坐下,身体放平,深呼吸,闭上眼睛……”
卓吾硕大的身躯塞进这架子、扶手和皮面全是黑色的躺椅中显然很挤,他遵照医嘱,敷衍着合了一会儿眼,因而没看到医生对着他皱了一下眉头。这位医生言语亲切,却给他一种难以名状的压迫感。第一眼看见点缀着锈迹和划痕的医用躺椅这间狭小的诊室里最显眼的摆设,他想到的是那些色魔医生非礼女病人或护士,以及变态狂以外科手术式的手法凌虐受害者的好莱坞电影。所幸第一种情况本不可能出现,而看清躺椅上下没有绑带、手铐、锁链与任何机关之后,卓£长£风£文£学,x吾也松了口气。然而待到半坐半卧下来被这裹着白大褂包的家伙欣赏般地俯视,一股任其以眼神宰割的感觉袭上了心头,他不禁起疑:这个自称医生的家伙是否对男性有不轨的企图?随着两眼不由自主地睁开,他又听医生和气地说道:“看来你的确心事重重啊,说说,看好吗?”
医生和商益明一样是大眼睛双眼皮,不过他长了一张圆脸,鼻子、耳朵和嘴巴亦显小巧。作为一个男人,他的五官和面部乃至头发都修饰得很精致。大学时,李伟和商益明便都很反感大老爷们儿如女生那般注重梳妆打扮,弄得油头粉面,园丁似的打理脑袋上的毛。可是,眼前1。70米出头、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白大褂,他的“表面文章”痕迹十分鲜明,卓吾却没有涌起恶心的滋味,反而觉得就审美的角度而言,其“表面”因这一番“文章”具有了某种美感。什么样的美感?一时难以具体说明,也许可以用“得体”来概括,或者用他本人刚刚说过的那个词:谐调。“嗯,好的。”见医生转过了身,卓吾对着他的背影犹豫片刻,说,“事实上,我的问题属于比较普遍的类型。是关于……一个女孩。”“哦,幸福总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与没有挂招牌的心理诊所相隔一条黄土小道的面馆内,挨着临街的窗户的桌子前坐着一位女孩。她穿着款式时髦的山寨阿迪旅游运动套装和山寨耐克鞋,戴着粉色框架的墨镜,脑后扎起一簇短辫,身旁的座位上放着绣有可爱卡通图案和韩文的小背包。时值正午,光顾面馆的人并不多,主要是附近的商户得空儿过来囫囵吃一顿,女孩面前则摆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刀削面和一盘凉拌土豆丝、一碟水煮花生米,但她不急着动筷子。柜台那边,比大多数客人还悠闲的头发花白的老板娘偶然瞟到她,看她仍在摆弄自进门以后就没离手的智能手机,不是继续自拍就是拍桌上那三样东西。“比我还无聊。”老板娘终于忍不住偷笑着嘀咕了一句,却也不觉奇怪。开业三年以来,她见惯城里来的年轻游人经过,也见惯他们一边举起这种瓷砖一般的手机一边作出种种姿势,第一次那个小伙子扑过来问她店里有没有“歪犯(wifi)”,她还以为是哪种她没听说过的面食。说起来,何止是城里的年轻人,村里、镇上的十几二十的娃儿们有了钱,也常常迫不及待地光顾大大小小的手机专柜,挑上一款新花样。
没过多会儿,女孩停止了拍照,把手机移到耳边:“喂,哎……正吃饭呢!不,没在家,在休假。在什么地方?呵呵,你猜……不对!等着,要不要我传几张照片给你作提示?”
根本没有电话打进来,手机里也没有保留一张照片。然而这么做并非出于无聊她一点儿也顾不上无聊,她不仅在为面馆里客人太少不易于自身隐蔽而揪心,还得盯紧黄土道对面的那扇窗户。
这家诊所位于晋冀交界处的一个镇子,依刑天和简爱最初的分析,是小组的清单上嫌疑较小的几处之一。刑天向愚公提议,借它让“禁土”行动中备受打击的卓吾“锻炼一下儿”,获得了同意。名义上,这次调查由卓吾独自进行,但刑天暗自做主,安排白蛇与他同去,以为策应。由于他俩都不会开车,刑天原打算送他们到镇上以后就把车开到河北这边等着,天黑了再和他们汇合。不料卧底的但丁遭遇了大事,小组须召开紧急会议。刑天只得在前一天夜里披星戴月载着他们出发,穿插着蜿蜒的小路,于天亮前约两小时赶到目的地。“去吧,小心点儿。晚上在约好的地方儿碰头儿,我来接你们,得等开完了会,可能要晚一会儿。”把这几句话和卓吾白蛇一并留下,他便立即掉头赶回北京开会去了。卓吾和白蛇也不多言,按计划分头开始行动。
“卓吾坚持向心理医生要求坐在靠大街的窗口”是计划里的一项,为的自然是藏身附近的白蛇能够观察到他。“她……唉,没征得她的同意,我也许不该说的。可是……她小时候家庭就不太幸福,她的成长经历也非常坎坷。这让她不像别的女孩那样活泼开朗。而我呢,我有一段惨痛的、失败的感情经历,刻骨铭心……”卓吾早已察觉到,医生的目光十分锐利,仿佛能看穿平庸的谎言,看穿人的内心掩藏不深的真实。所以他临时决定抛弃事前预备好要倾诉的“心事”,将真话掺杂在叙述当中,以防被白大褂里这个边幅整齐、泰然自若的人看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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