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违不得的,身为臣子,当须遵循无异,越王越礼行事,其心虽是为公,可却不足为群臣之表率,是故,老臣以为赏之余,也不可忽视此无礼非法之处,此臣之浅见耳,望陛下明察。”
长孙无忌这番话,究其根本,与苏勖所言本无实质上的不同,但却更老辣了许多,将社稷法都抬了出来,倒真叫李世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了,得,李世民这一沉默,下头那帮子朝臣们立时轰了起来,苏勖、叶凌、芩文本等诸臣立时出言附和,个个磕头苦谏,人人口称“陛下三思”,一时间本已平静下去的朝议再次汹涌了起来,形势再次处于失控的边缘。
《唐律》本就是长孙无忌主持修订的,就大唐律法方面的造诣而言,满大唐中无人能跟其比肩的,即便是李世民也无法说出长孙无忌此言有何不对之处,眼瞅着群臣再次苦谏,李世民百般无奈之下,只好挥了下手,压下了群臣们的七嘴八舌,大有深意地看了低眉垂目的长孙无忌一眼,沉吟了一下道:“辅机所言甚是,朕深以为然,既如是,传朕旨意:越王李贞所为虽是出自公心,然颇多冒失,念其有大功于国,着削去实封三百户以为惩处,若是再犯,定当重惩不贷。”
李世民所下的这个惩罚,说重不重,可也算不得轻——李贞一场大胜的战功等于是被抹杀了大半,除了得到一个都督的虚名之外,并没有捞到实质上的好处,至于官声方面,反倒因此受了不轻的损伤,对此,长孙无忌及苏勖、叶凌等人都能接受,毕竟他们也没指望一把就能将李贞打死,能做到如今这个局面,他们已经很满意了,倒也没人再上谏,全都跪倒在地,人人高呼“陛下圣明”不已,可李贞一系的官员却暗自神伤不已,问题是面对着这等被动的局面,他们也找不出理由来为李贞辩解,只能是默默地接受这个实在不怎么令人满意的结果,眼瞅着长孙无忌与吴王、魏王两党渐有合流之势,诸人心中都凉了半截,深为越王的将来而忧虑不已。
别说李千赫等人忧心忡忡,若是李贞真儿个在此,见着眼前的局势,也一样笑不出来——李贞从来都不担心会因那七宗罪之说而受重处,道理很简单,李世民并不是个昏君,也不是个无主见之人,绝不可能去做因噎废食的事情,哪怕是因着群臣的劝谏而做出些处罚,也绝不会太重,这一条李贞是一早就算到了的,可李贞真正担心的就是长孙无忌与吴、魏双王的人马沆瀣一气,一旦如此,李贞要想稳住安西就只能是水月镜花一场空了,为此,李贞这才不得不兵行险招,而此际安西之议已定,便是到了险招出手之时了!
“陛下,老臣有本上奏。”就在朝臣们称颂之声刚落之际,中书令萧瑀却站了出来,手持着本章,高声说了一句。
萧瑀可是朝中有名的大炮,素来不懂得啥叫看场合,总是在关键问题上大厥词,他这一出面不大紧,李世民可就头疼了,可又不能不让他说话,无奈之下,只能轻皱着眉头道:“萧爱卿有何本章要奏,朕这便听着好了。”
李世民的话音里已是明显透着不耐,可中萧瑀倒好,就跟没听出来一般,躬了下身子,朗声道:“老臣蒙陛下隆恩,忝为太子太保,以佐太子,深感荣幸,然,自臣领命以来,至今已近一年,却始终未曾履任,老臣心甚不安,故此,肯请陛下放太子回东宫,老臣愿尽心辅佐之,况且太子已成年,久居后宫,与体制不合,易生事端,理应分宫以居之,此老臣之愚见耳,望陛下圣裁!”
萧瑀此言一出,不单李世民,便是满大殿的群臣们也全都傻了眼,谁也没想到这个不开眼的萧老头竟然会在这等时分如此隆重地说起李治这个“阿斗”的事情——李世民立了李治为太子之后,从不曾让其参与国事,更不曾给过他一丝一毫的权柄,甚至连东宫都不曾让其入住,摆明了就是将李治当成个傀儡来用,其用心就是暂时平息一帮子大能大耐的皇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谁也没将李治当成真命天子来看,这可是大家伙心照不宣的事儿,便是当初一力死推李治为太子的长孙无忌也没怎么在李治身上下功夫,这本是块遮羞的破布罢了,可萧老头这一本下去,却硬生生地将破布给掀开了,露出了内里那些个着实不怎么漂亮的杂碎来,更麻烦的是萧瑀不但是中书令,还是太子太保,他的话说的再情在理,任是谁都挑不出刺来,谁也不知道该如何驳斥萧瑀才是,这不,满大殿数百朝臣立时集体失声了,全都傻愣愣地看着眉飞色舞的萧瑀,各自的心思却全都转了起来。
在一派诡异的安静之中,李世民的脸色变幻个不停,一双眼锐利如刀般地在局促不安的李治之背影与神情笃定的萧瑀身上来回转个不停,可嘴唇却抿得紧紧的,啥话都不说,他这一沉默,李治就再也坐不住了,慌乱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低着头,根本不敢去看李世民的脸,口中呐呐地说道:“父皇,儿臣,儿臣……”可说了老半天,也没见李治说出句完整的话来,怯弱之状显而易见。
“稚奴,尔有何话要说?”李世民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有些子不忍地开了口,缓缓地问了一句。
李治本就是个怯弱的主儿,尽自心中有无数的话要说,可真儿个叫他说时,他却连一句都说不出来,站在那儿哆嗦着,愣是没憋出个屁来,可其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地翻个不停——自打与纳隆在东苑私会之后,李治笃定李贞会派人在朝堂上就自己入住东宫一事上本,他也曾为了此事而与武媚娘暗中勾连了几回,打算将计就计,却没想到出面上本的竟然不是李贞一边的官员,而是中书令萧瑀这个不怎么受自家老爷子待见的老头儿,心生疑虑之余,原本定好的策略也被他自个儿忘得一干二净了,哪还说得出个子丑寅卯来。
李治说不出话来,萧瑀却倒是多话,也不管旁人如何想,亢声道:“陛下,太子乃是储君,是社稷之未来所系,为保我大唐江山永固,太子殿下当历朝务,能决断,若是不经历练,如何能担起国之重任,而今太子早已大婚,年已过十七,该是历练之时矣,有鉴于此,老臣恳请陛下恩准太子殿下入住东宫,理事之余,亦能明察政局,不致有荒度年华之虞。”
萧老头自个儿倒是说得痛快了,可李世民却有如生生吃了只苍蝇般难受,再一瞅见李治那怯弱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刚想着出言转移话题,却突地瞅见吴、魏双王一系的朝臣们脸上露出的怪异神色,立时心中一动,猛地想起了一事,也就不急着表态,淡然一笑道:“萧爱卿所言甚是,只是兹体事大,容朕再加以斟酌一番好了,朕乏了,今日的朝议便到此罢。”话音一落,也不给萧瑀再次进言的机会,起了身便转入了后殿之中。
“退朝!”柳东河见李世民起了身,忙不迭地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嗓子,一路小跑地跟在李世民身后转入了后殿。
朝是退了,可群臣们却没有似往日一般散去,人人都心神不宁地相互看着,愣是没看懂今日这一朝的奥妙所在,硬是被萧瑀这一本震得不知所措,惊惶自是不免之事,敏感的臣子却知晓一场朝局的大动荡将因萧瑀这一本而起,究竟将来会如何,谁也无法看穿那层重重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