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拐了个s型的大湾,冲积出一大片的平坦之地,白素心所率的万余大军就驻扎在此地,自打昨日王城陷落之消息传来后,整个军营就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流言四起之下,军心涣散已极,从昨夜起便已出现了逃兵,白素心不得不下令封营,除哨探之外,诸军不得擅自离营,又下令当众斩杀了十数名传播“谣言”的士兵,这才算是勉强将军营中的乱局强行压制了下来,然则,白素心自己也清楚,光靠这等强压的手段根本无法真正地稳定军心,只不过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等乱局,不得不将一向不怎么瞧得起的相那利请到了中军大帐议事,议倒是议了,从辰时一直议到了末时,连午膳都顾不上用,可到了头来却始终没能议出个结果,还真令这对叔侄俩伤透了脑筋的。
“报,大帅,营外有一人自称是大殿下要见大帅,请大帅示下。”就在白素心与那利为了下一步是该按兵不动还是回师王城争论不休之际,一名百户长匆匆而入,高声地禀报道。
“凝叶?”
“大殿下?”
一听白凝叶到了营外,白素心与那利同时脱口叫出了声来,可称呼却迥然而异,那利所称呼的“大殿下”倒也没甚子不对,可白素心那声“凝叶”就有些子问题了——那班并没有明确立下王太子,不过此番以白凝叶为守城副将本身就隐隐有着立白凝叶为太子的意思在内,以白素心之地位,私下会面时直呼白凝叶之名倒也正常,可在众将之前直呼凝叶,其意义就非同一般了,尤其是脱口而出之言,更是表明了白素心对白凝叶没有丝毫的好感,而值此王都沦陷、国王下落不明之际,其用心只怕就值得好生考究一番了的,旁人或许不会有所察觉,可心思慎密的那利却听出了些蹊跷,脸色虽如常,可眼神中却透出了疑虑之色,只不过那利城府深,却也没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等着白素心令。
从昨日起,王城溃散而来的败兵、难民不少,所传来的消息却迥然而异,除了王城沦陷这一点能确认之外,其他方面全都是众说纷纭,无论是唐军的兵力还是龟兹王那班的生死都有着不同的版本,但有一点却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到目前为止,那班没有对前线诸军下过任何的诏令,王城陷落已有两日,这就意味着那班本人不是死了就是落入了唐军的手中,而此时手握重兵,又有着调度龟兹各路兵马之权限的白素心的私心里便起了些波澜,先前议事之时,虽不曾有明显表露,但对迅回师王城之建议加以否决却已隐隐表明了其渐有自立之心的意味在,此时听说白凝叶到了军营外,还真令白素心有种生吃了一只苍蝇般难受,可当着诸将的面,他又无法说出不见的话来,没奈何,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下之后,又看了看默默不语的那利,这才高声道:“开营门,迎接大殿下。”
白凝叶一身破衣烂衫地牵着一匹瘦马站在营门前十余丈处,面对着营门前那明晃晃的刀抢,白凝叶心中很有种想破口骂人的冲动——自王城沦陷那夜,白凝叶从密道逃离王城之后,便现身于一座小农庄中,可不幸的是这座小农庄之人早被王城中的乱局给吓跑了,其结果就是白凝叶连代步的马匹都没能找到,只能凭着感觉步行向万贺城方向逃窜,结果还走错了路,好不容易在半道上击杀了一名试图打劫他的溃兵,搞到了一匹战马,又向逃难的民众问明了道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算是到了白素心的军营前,偏生白素心早已下达了封营令,白凝叶无法入营不说,还险些被守营的官兵乱箭招呼一通,其心情之恶劣也就可想而知的了,一张原本英俊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眼中的怒火简直能融金化铁,虽已瞧见营门洞开处白素心与那利领着诸将行将出来,白凝叶却纹丝不动地立在那儿,丝毫也没有抢上前去见礼的意思。
白素心素来不怎么瞧得上本事平平的白凝叶,与白凝叶之间也甚少私下往来,加之又有着王叔的身份在,此番出营迎接,在他自己看来,已经算是很给白凝叶面子了,可眼瞅着白凝叶竟然大模大样地就站在营前等着众人上前见礼,心里头立时就来了气,沉着脸在营门口停了下来,皱着眉头不吭气儿。
白素心这一停步,后头的诸将也就只能跟着停了下来,一时间气氛显得格外的诡异,那利眼瞅着形势不对味,眼珠子转了转,也不理会白素心的白眼,大步抢上前去,满脸子激动状地开口道:“老臣参见大殿下,大殿下能脱得大难,实是佛祖保佑啊,您这一路辛苦了,老臣迎驾来迟,还请大殿下见谅则个。”
那利这么一出头,白素心也就不好再装着没瞧见白凝叶了,只好也走上前去,很是客气地招呼了一声道:“大殿下远来辛苦了,先请进营,有事慢慢再议不迟。”
白凝叶虽比不得其父之狡诈,也算不得有大才干之人,可久在王宫那等勾心斗角之地,玩起阴谋来也一样是把好手,先前还有着满肚子的怒气和委屈,可一见白素心与那利这一正一副两位主帅的举止便已隐约猜到其中怕是大有蹊跷,自是不敢再端着太子的架势,眼珠子转了转,突地放声大哭了起来,捶胸顿足状,倒也显得委屈无比,闹得白素心与那利二人手忙脚乱,劝又不好劝,说又说不得,加之又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个状况,只能是各自说些没甚营养的废话,好言安抚着。
那利劝了好一阵子,见白凝叶始终不接口,只是一味地哭个没完,突地醒悟过来,敢情这哥们在演戏呢,心中暗笑不已,可脸上却露出一丝悲伤之色地道:“大殿下切莫如此悲伤,有甚事情且说将出来,臣等定当为殿下效力,万死不辞!”
白素心见那利表了态,心中虽是不喜,可在众将面前又无法不跟着附和一声,也就只能含糊地出言道:“相大人所言甚是,大殿下有何委屈但说无妨。”
白凝叶显然等的就是这句话,这不,白素心话音刚落,白凝叶一抹脸,也不管自个儿眼角上还挂着泪,红着眼扫视了一下诸将,沉着声道:“王城沦陷,我龟兹危矣,能否脱此劫难就仰仗诸位将军了,小王替父王拜求诸位了。”话一说完,一头跪倒在地。
白凝叶乃是大王子的身份,身份高贵得很,在场的诸将哪敢受了他的大礼,自是忙不迭地都跪了下来,即便是心中腻味无比的白素心也不得不撇着嘴跟着跪在地上,当然了,心里头狠命地问候了一把白凝叶之母,也就是不免之事了罢。
众将士们跪了一地,白凝叶却立马站了起来,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高声宣布道:“父王有旨意在此,诸将听令。”大家伙显然都没想到白凝叶会来上这么一手,自是不好在此时站将起来,只能是各自跪伏于地,等着白凝叶宣旨。
白凝叶沉着脸扫视了一番跪满了一地的众将士,末了,眼神落到了白素心与那利二人的身上,故意停顿了好一阵子,这才收回了视线,缓缓地将锦囊拆了开来,从中取出一卷黄绢,缓缓地展开,清了清嗓子,高声地宣读了起来:“……寡人守土不利,愧对列祖列宗,无颜再居庙堂之高位,特此传位于大王子白凝叶,望诸将竭力协助新君,收复家园,重整国威,以慰吾心……”
无论是那利还是白素心,都没想到白凝叶所宣读的竟然会是份那班的退位诏书,全都被闹得个措手不及,一时间没了主意,直到白凝叶都已经宣完了旨意,兀自没回过神来,下头的诸将也全都懵懵懂懂地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场一片诡异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