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说是皇宫的一部分,可其实却是座独立的建筑,与皇宫间有着高大的围墙相隔离,便是连警卫系统也与皇宫截然不同——皇宫里除了宫廷内卫之外,还有着一支近三万人的羽林军,可东宫的警卫系统就纷乱了许多,号称有太子十率府,即太子左右卫率、太子左右司御率、太子左右清道率,太子左右监门率府、太子左右内率府,按大唐体制,前六帅府各统兵三至五府,后四卫率不统兵,只设官职,此十率府共计有兵三千人马,为太子之亲兵,比起亲王的近卫要多上了一千人马,然则军官的人数却比起亲王府足足多了十倍还有余,且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体系,纯属各自为政,大体上的用意也就是防止太子造乱起兵罢了。
很显然,皇权着实太诱人了些,皇帝老子也不得不防着儿子们造反,这本就是天家之规矩,原也无甚可说之处,然则轮到李贞头上之际,却更有些个变本加厉的意味了——三千兵马竟然不是战斗力强劲的府兵,而是从中看不中用的羽林军里调派而来的,这战斗力么,也就甭提了,更麻烦的是这帮子大爷还训练不得,道理很简单,老爷子在皇宫里盯着呢,没事儿操练队伍是何用心来着?再说了,天晓得这帮子大爷里头有多少老爷子的暗桩,练兵岂不是自己找事么?于是乎,无论是李贞还是燕十八等从安西归来的百余军官对于那些孬兵也就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罢,不说练兵了,便是管都很少去认真管上一回,也就是保持个表面光鲜,不出乱子便成,就算这样,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尤其是这几日普降大雪,那帮子老爷兵们都冻得吃不消了,全都变着法子偷懒,可把燕十八等人给忙坏了,百余安西出身的军官们不得不分成了数波,各自坐镇四门,来回巡视,随时纠正那帮子老爷兵的偷懒行为,以确保东宫四门不至于沦落到开门揖盗的地步,如此几天下来,燕十八等人自是累得够呛,以致于被李贞的令谕传进了显德殿之际,诸将全都是一脸子的倦色,走起路来,脚步都微微有些个虚浮了,那架势简直比血战了数场还更疲惫上了几分。
“末将等参见殿下,见过二位先生。”燕十八等人都是机灵之辈,方一进入显德殿的书房中,入眼即见李贞与两大谋士都在,便知道恐是有大事要生了,全都精神为之一振,齐齐抢上前去,高声给李贞及两大谋士见礼。
李贞虽从不过问宿卫的事情,可心里头却是有数的,自是清楚诸将的努力与辛苦,不过也没多说些什么,只是抬了下手,示意三将平身,脸色平静地道:“本宫叫尔等前来,是有一事要宣布,唔,有个‘好朋友’从关外来了,此人尔等也都认得。”
李贞的语调虽平缓,可话里却透着阴森之意,很显然,这位“好朋友”绝对好不到哪去,燕十八等人自是听得出其中的蹊跷,只不过因着安西在关外的敌人可是不老少的,三人一时间也猜不出这个“好朋友”究竟是何方神圣,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之后,由着职位最高的燕十八开口问道:“殿下,此人是谁?如须末将出手,但请殿下吩咐便是。”
“嗯,十八郎的话本宫信得过,这人便是伏葵。”李贞嘴角一瞥,略有些子厌恶地说出了前于阗王子伏葵的名字。
“是他?”
“是这厮!”
“好狗贼!”
一听说来人是伏葵,燕十八、高恒、鹰大三人全都愣了一下,话语便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
“殿下,这狗杂种现在何处,末将这就领兵去取了他的狗头!”燕十八脾气最燥,不等高恒与鹰大反应过来,立马急吼吼地抢先请令道。
“十八哥,小弟跟那厮还有过节未了,此事该由小弟来办才是正理,况且此人来京怕另有蹊跷,当真大动干戈,恐惹是非,还是小弟设法去擒为妥。”高恒一见燕十八抢了先,哪肯罢休,当即便站了出来,抢着要去拿伏葵。
鹰大在三人中算是最沉稳的一个,当然了,也是武功最高的一个,此时见燕、高二人争先恐后地要去擒拿伏葵,他虽也动了这个心思,却并未出言抢先,而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候着李贞的指示,然则眼神里的热切之意却是不加掩饰的明显。
李贞此番叫三将来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李贞虽不曾与伏葵面对面地交过手,可在和田城一战中却曾见识过此子冲锋陷阵的厉害,再考虑到后头北疆之战中此人诡异用兵之能耐,李贞座下高手虽多,可能与其相抗衡的却没多少了——老一拨的战将以及鹰组的高手们基本上都留在安西,京师里全都剩下的是年轻一辈,这其中阿史那坎宁、鹰十九等人武艺虽强,却都是些毛糙之辈,冲锋陷阵还行,要想在京师这么个敏感的地儿不起太大波澜地拿住伏葵,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至少李贞自己就不怎么放心得下,再者,如今伏葵来意不善,宫里总得留下些好手,以备不时之需,算来算去,诸将里也就只有面前这三位还够得上资格了罢,由他们三人出马调度,再配合上“旭日”中的好手,不动声色地拿下伏葵倒很有几分把握,此时见三将争着要去擒拿伏葵,李贞自是欣慰得很,笑着摇了下手道:“不必争了,本宫叫尔等来,自是要让尔等一并前去拿人的,唔,先前本宫与二位先生议过了,伏葵此番敢来京师必然有所准备,‘旭日’虽可暗中寻访此贼,然则动手却需尔等亲为,本宫实不宜出面,尔等既是愿去,这便准备一番,去‘京畿处’等消息好了。”
“是,末将等遵命。”燕十八等人回京师半年多了,厮杀惯了的手早就痒了,此时听得有活计可干,哪还有不痛快应命的事儿,各自抱拳行礼,紧赶着答了一声,一溜烟便冲出了显德殿,直奔“旭日”之京畿处而去。
“这帮臭小子!”李贞见燕十八等人窜得飞快,不由地笑骂了一声,却也没多加理会,回过头去,看着两大谋士道:“此事便按先前议决的法子办,一切都拜托二位先生了。”
“殿下放心,区区一个伏葵,翻不起甚大浪的。”纳隆掌管着“旭日”多时,对于“旭日”的能力自信得很,毫不犹豫地便应开口答道,而莫离虽不曾开口,可也笑着点了下头,算是应承了下来。
“那就好,看紧那三个小子,莫出了意外,有劳了。”李贞满意地点了下头,抬脚出了书房,向后宫行了去……
天渐渐地黑了,雪反倒是小了些,只是北风却依旧狂野地怒吼着,横扫过房屋之间的缝隙,出阵阵碜人的怪啸声,换了身褐色新袄的伏葵静静地靠着墙,略显懒散地斜横在热坑头的角落里,手持着一硕大的酒葫芦,慢慢地饮着葫中的烈酒,脸上那道伤疤在昏黄的灯火之照映下显得格外的狰狞。
到长安了,竟然已经到长安了?哪怕此际伏葵已经躺在了客栈中的热坑头上,却依旧难以置信自己竟然真的已经到了长安——长安,天下的中心,满天下最繁华的所在!自打伏葵幼时开始学习汉文之际,父亲总是用一种难以言述的热切告诉他这么个事实,说是学好了汉文,总归有一天能到长安去见识一番,倘若如此,这人一生也就算是没白过了,而今父亲的话尤在耳际回响,可父亲的人却已化成了荒漠上的一摊枯骨,此仇此恨,如何能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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