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李世民的夸奖,薛仁贵面露惶恐之色地躬着身子,应答道:“末将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好,卿有功于国,朕自当厚赏,传朕旨意:薛仁贵临危陷阵,匹马拯救军阵之危,功莫大焉,着即晋左金吾卫将军之职,赏钱千贯,生口十人为奴!”李世民哈哈大笑着下达了封赏令。
“末将谢主隆恩,定当效死命以报!”薛仁贵对于李世民的赏赐感激在心,眼角湿润地跪伏在地,哽咽地叩谢道。
李世民对于薛仁贵的表态自是相当满意,颔笑着虚抬了下手道:“好,爱卿此言朕信得过,平身罢。”
薛仁贵站了起来,躬身而立,拱手道:“陛下,末将尚有一请求,如今敌寇已大败,安市必乱,末将愿提兵即刻去取了安市,恳请陛下恩准。”
“哦?”李世民显然没想到薛仁贵的请求竟然是此事,愣了一下,正自犹豫着该不该答应之际,却见长孙无忌从旁闪了出来道:“陛下,如今敌寇虽大败,可山上尤有数万之众,我军虽胜,却已经苦战,若此时分兵,一者恐包围之势有疏漏,予敌寇可趁之机,二者,将士疲惫,长途远袭,一旦不胜,恐折士气,不若先收服此地之寇,而后三路大军再行合击安市为妥,料想安市之敌胆寒之余,取之易事耳,无须如此急迫。”
“唔。”李世民原本想同意薛仁贵的提议,可此时听得长孙无忌如此说法,不禁也有些个犹豫了起来,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将视线落到了兵部尚书李绩的身上。
长孙无忌话说得动听,其实不外乎是不想看着又一名李贞一系的将领冉冉升起罢了,这点小心肠虽隐蔽,却瞒不过同样老谋深算的李绩,然则李绩同样也不怎么希望自己在军中的权威受到冲击,此时见李世民将探询的目光扫了过来,立马站了出来道:“陛下,司徒大人所言甚是,区区一安市城岂能挡我大军之天威,还是先拿下此处的敌寇,再作计较为妥。”
“也罢,那就这样定好了。”李世民见一文一武两位重臣都反对急攻安市城,也就没再坚持,点了点头道:“薛将军今日一战辛苦了,先下去休息罢,来日方长,战有得你打,去罢。”
“末将告退。”薛仁贵虽是个将才,然则一来军略上远不如李贞看得深远,二来么,他也没有对整个高句丽攻略进行过研究,并不清楚安市城与乌骨城的战略意义所在,之所以提出请求,仅仅只是因着对李贞的信任罢了,此时见李世民已然开了金口,他也就没有再多说些什么,躬身应答了一句,便即退了下去,却不知他这么一退,就已经将唐军胜的希望生生给泯灭了一大半。
酉时末牌,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相比于山下连绵不断的火把之亮光,高延寿兄弟所在的小山顶上却是黑漆漆的一片,伤兵的哀嚎声、士卒们的哭泣声在黑暗中交织成一曲凄惨的交响乐,全军上下内无粮草,外无援兵,便是连宿营的帐篷都没有,全军上下四万余众不得不露宿山林,坐困死地,又怎个惆怅了得。
“大哥,如今这局面,唉,他娘的,杨万春那个混帐竟敢临阵脱逃,要不是这厮捣鬼,我等岂会落到这般田地,这该死的狗贼,娘的,拿住那厮,老子非扒了他的狗皮不可!”高氏兄弟俩安排了军队的宿卫之后,挤在一间临时用茅草、树枝搭盖起来的简易屋子里,默默地对坐了良久之后,性子急燥的高惠真率先沉不住气了,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将带兵逃走的杨万春骂得个狗血淋头。
高延寿自也没想到杨万春会临阵脱逃,导致己方被唐军三路夹攻,然则在高延寿看来,就当时的战场态势而言,即便杨万春不逃,此战高句丽一方也一样难逃败局,最多也就是延缓一下失败的时间罢了,其结果并没有太大的不同,然则若是从全盘战局来考虑,倘若杨万春真能带着兵马成功地回到守备空虚的安市城的话,反倒有利于拖住唐军进军的脚步,从这个意义来说,杨万春逃得对,只不过如此一来,高家军就算是被彻底葬送了,山头上这四万余残兵已经处在了死地。
“罢了,不说这个了,而今唐使既来了,还是想想该如何作答才是正理。”高延寿显然不想再议论杨万春的事情,皱了下眉头,苦笑着说道。
“投降?屁!老子们的家眷都在平壤,我等若是降了,家中老小岂能有命在,突围!干他娘的一把,冲出去算毬!”高惠真跳着脚,脸红脖子粗地嚷了起来。
“突围?嘿,二弟,你倒是突突看,山下可是十几万唐军,拿什么来突围,去送死还差不多!”一见高惠真瞎嚷嚷,高延寿登时便急了,眼一瞪,怒斥了一句。
“唉!”高惠真也就是瞎嚷罢了,又怎会不清楚如今己方的残兵别说士气,便是果腹的东西都没有了,这会儿能守住山头都已经该偷笑了的,至于突围么,不过是个笑料罢了,可又不甘心就此投降了唐军,郁闷地坐了下来,勾着头道:“大哥,盖苏文那人你又不是不知晓,若是唐军胜了倒好,盖苏文断不敢拿我等家人如何,就怕唐军胜不了,一旦我等降了,而唐军又撤了的话,只怕你我的家人都得丢了小命啊。”
“唉……”高延寿一想起盖苏文那狠辣偏执的性子,也是一阵的郁闷,然则相比于高惠真只考虑到自己的家人,高延寿想得更多的是手下这残存的四万余将士的性命,真要让四万余将士来为自己做陪葬,高延寿实是不忍心这么干,长叹了口气,默默了良久之后,这才接着道:“二弟,我等有家人,四万将士也有家人,这些都是我族之精壮,真要全都丧在了此地,那可是要让多少人指着我等的脊梁骨在骂啊,大哥,唉,大哥实无法如此行事啊。”
“这……,唉!”高惠真虽是个燥性子,却也不是心狠手辣之辈,自也做不到拿手下四万余生命不当一回事,长叹了一口气,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罢了,若是天可汗能放了我部精壮,我等降了也罢。”兄弟俩对坐了良久之后,高延寿咬着牙,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大哥,您不能啊,家中……,家中老母还有孩儿们……”高惠真一听高延寿要降,登时就急了,霍然而起,脸红脖子粗地盯着高延寿,焦急地嚷了起来。
一想起家中的老母还有儿孙辈们,高延寿眼角登时就湿润了,眼一红,两行泪已淌了出来,满脸的忧伤,咽泣着道:“一路哭不如一家哭,此次一战,我族少说已有两万余众惨死,算上唐军手中的俘虏还有个四万余人,若是不降,一旦天可汗生了气,别说山上这四万人了,便是那四万俘虏只怕也得跟着殉命,如此多人命某如何能承受得起,二弟可有何教我的?”
“我,唉……,罢了,罢了,大哥既然主意已定,小弟听着便是了,真天欲亡我高句丽乎?”高惠真愣了愣,接着抱着头蹲在了地板上,径自号啕大哭了起来。
高延寿呆呆地看着哭得伤心无比的高惠真,陪着流了好一阵子的泪,而后毅然起了身,大步走出了简易的茅草房,看了看山下唐营中璀璨的灯火,提高了声调喝道:“来人,请唐使即刻来见!”声音尽自颤抖不已,随着晚风在夜空中飘散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