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大漠孤酒祭（三）

    是夜，榛苓与江枝在屋中议事。

    “小姐，我们的人已按吩咐将叶柔姑娘救出，算日子，这几天就该到了。只是……”江枝双手抱拳，低着头不再吱声。

    榛苓站在窗边，怡人月色落了她一身。回过头来，她微微敛容，轻启薄唇：“只是什么？”

    “我们的人营救叶柔姑娘时死伤不少，那群匪徒实在凶狠。”江枝低眉，紧咬着贝齿。

    榛苓皱眉，一双桃花眼里的光渐渐消失，半晌才一字一句道：“伤者好生照料，死者发放抚恤金，安置好家属。”

    “是。”江枝站直身子，抬头看着榛苓苍凉的背影，一阵悲凉，“小姐，莫要在帮助那些人了，您做了好事又不让他们知晓，又有什么用呢？”

    “为了证明我们不是魔教。”榛苓望着那一弯明月，深深地叹气，“我知道我们沽月堂逐渐势微，但有些事我必须得做。”

    江枝不再吱声。楼下传来嘈杂的声音，有些闹人，主仆二人就站在原处默着。

    次日，细雨蒙蒙，楼下像昨夜一样吵闹。榛苓忙着要去为慕容棠治病，拾掇完提起药箱，目不斜视就径直穿过大堂。

    “那便是榛苓姐姐？”脆生生的声儿落入耳中。

    榛苓回头，就见一十六岁左右的姑娘亭亭地立在人群中央，她身着银纹绣百蝶度花裙，绾着飞仙髻，头上一只精致的玉步摇，粉面微红，眉毛弯弯似弦月，身段窈窕，通身散着些许桃花香。美目微荡漾，盛着笑意，朱唇勾着，惑人非常。

    这人儿竟像话本子里的女妖精般。

    榛苓暗暗想着时，就顺势点点头，又要去做自己的事情。

    “姐姐果真是清高，这气质倒也像那天上的神仙似的。”那女子扭身搭住常妈妈的肩，笑道，“这等妙人儿倒也来了我们花韵阁，真是屈尊了！”

    一众女子听了这话无一不笑起来，那女子捂嘴轻笑时还不忘回过头瞟一眼榛苓，惹得榛苓浑身不舒服。

    这女子好生无礼，牙尖嘴利。

    “告辞。”她面无表情道一句，转身离去。

    多年后，中原的人们来到烟河村总会到村口的小酒馆歇一歇，与老板娘唠两句。

    “老板娘，你闺名唤作什么啊？”一个拉货的壮汉灌下一碗烈酒，嬉笑道。

    “唤作你老娘！”柜台处的叶柔佯怒骂一句，拿起一旁的酒猛喝一口，湿了衣裳。她用袖口抹了抹朱唇，笑道，“你个泼皮！”

    众人闻言皆大笑起来。那壮汉也不恼怒，也咧开嘴大笑起来。

    “老板娘，你一个人就不想男人吗？啊？哈哈哈！”又有声音冒出来。

    “有男人。”她收了笑容，放低了声儿，“死咯。”

    酒馆静了片刻。又是那个声音：“只要你吱一声儿，我就当你男人！我娶你！”说话的男人站起来，虽然在笑，但是都看得出来他很认真。

    “你们西北的汉子爽快，都是硬汉。但我福薄，没这个命，老板娘只有守寡的命！”她笑得热烈而凄婉。

    那男人还想说什么，没来得及就被人一把拽下来，切切私语几句，他也不再闹腾。

    “老板娘是江南人？”见着冷场，又有人喊到。“自然是。”有几个熟客给了说话那人一记暴栗子。

    “话多！喝你们的酒去吧！老娘倦了。”叶柔嗔怪一句，仰面躺在长凳上。

    天将黑，叶柔睁开惺忪的睡眼，见那天边泛红，黄昏已至，翻身起来。喝酒的人多去了，留几个醉倒在酒桌上。

    “起来起来，老娘这儿不是你们的猪圈。”一一叫醒、撵走，叶柔提一壶老酒，合了门往沙漠中央走去。

    云霞拥着几点星光璀璨，她穿着暗红色的衣裙随性地坐在地上，宽松的衣服被风吹得翩飞。她脸喝得微红，眼睛深深望着那天边，那大漠。

    “她们说，你抛弃了我，像王长安一样，我不信，我来找你，来大漠寻离人。大漠的人们都说，有个年轻的英雄，为了剿灭沙匪牺牲，尸骨遗在茫茫沙海。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他，他很爱笑，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他说家里有个姑娘在等他，他的腰间别着的是一片玉雕的绿叶……”她说着说着竟失声笑起来，眼泪盈在那处就要溢出。

    伸出手轻轻揩去一点儿眼泪，她一大口酒下肚。

    “一杯好酒敬英雄！”她大喝一声，洒下一行酒。

    “敬我的郎君。”酒水湿了沙子，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像大地的泪痕。

    驼铃声声，鹭鹰幽歌，不尽的是荒漠，也是旧人的愁。点亮小店门口那盏古灯，倒一碗老酒，敬一缕亡魂，大漠苍凉，怕离人寂寞，特提一壶烈酒，共话夜里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