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若水,你快点过来看看!”
丁若水迟疑的视线在郭判和李昂之间转了几个来回,才转身,走过去查看麻袋中的树叶。
眼见三位友人已经聚成一堆,无暇再理自己,郭判总算松口气,低声对李昂道:“跟我来。”
小筑少侠们兵分两路,一路鉴叶制药,一路继续招安,如此这般,竟安稳度过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郭判寻来,看见春谨然和祈万贯坐在裴宵衣床边,却不见丁若水。
“神医呢?”这阵子郭判都是这么呼唤丁若水,三分揶揄,七分好玩。
“煎药去了。”回答他的是祈万贯。
一动不动静静望着大裴兄弟的春谨然,仿佛已元神出窍。
“你真的带回了瑶蛮树叶?”说实话,郭判对祈万贯还真没什么信心。
但祈楼主很不喜欢这个问题,并用一声“哼”传递出自己不屑于回答的态度。
郭判也不再自讨没趣,他和祈万贯八字不合,还是少来往的好。
床榻上的裴宵衣面色苍白,多日来仅靠汤药维持,脸颊已消瘦,轮廓倒更分明,使得他即便在病榻之上,也依然显得难以亲近。
但郭判还是希望他能快些好起来。
对于裴宵衣,郭判谈不上喜欢,但也没有讨厌,可因缘际会,他与对方,或者说与春谨然、丁若水、祈万贯甚至是青风、白浪他们之间,有了相熟的机会。交情或许有深有浅,但一句“朋友”,是担得上的。
没人喜欢自己的朋友一直躺在病榻之上。
尤其还有另一拨朋友围着他愁眉苦脸。
“他会醒过来的,神医别的不行,就医术还过得去。”郭判拍拍春谨然肩膀,似宽慰,也似鼓励。
春谨然这才发现郭判来了,抬头便问:“解决了?”
春谨然问得没头没脑,但郭判听得懂,故而只能苦笑:“哪那么容易。”若三言两语能够解决,他这些日子也不会如此狼狈。
“祈楼主,烦劳您帮我照看一会儿。”春谨然说着起身,对郭判道,“咱们换个地方聊。”
祈万贯目送二人出去,总觉得自己是惨遭抛弃了。毕竟……就现在裴宵衣这个样子,有什么可照看的啊!都这么躺了一个月了再继续躺上几个时辰对他来讲一点不难好吗!
春谨然将郭判带到了丁若水的房间。现在丁神医正在熬树叶,房间空空,正适合说悄悄话。
“祈万贯现在肯定抓耳挠腮想知道我俩要说啥。”春谨然听不见祈楼主的腹诽,但可以想象,所以玩笑两句,也算缓解一下郭判的情绪。
他看得出,自打李昂一来,本就心事重重的郭大侠彻底抑郁了。
郭判明白他的苦心:“多谢你帮我保密。”
“你可别太低估祈楼主,”春谨然实话实说,“前后一串联,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想通。”
郭判苦笑:“那就让他慢慢想吧。”
友人的状态已从初见李昂时的暴躁变成了现下的无奈,这种微妙的转变让春谨然嗅到一丝不寻常:“他对你做什么了?”
郭判不解。
春谨然直言:“你动摇了。”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郭判叹口气,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拍到桌案上,继而向后瘫到椅子里,“那小子太阴险,武力没用,改怀柔了,真他妈的!”
敢骂皇帝的江湖客不少,但多半为显得自己豪放洒脱,勇猛无惧,能骂得像郭判这么真心实意的,恐怕没几个。
春谨然拿过那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打开,赫然是一副……画?
不怪春谨然迟疑,因那画风太过潦草,只勉强辨得出是两个人,一头虎,而且因为年代久远,保管不善,纸张已缺了一角,边缘也卷曲泛黄。
郭判见他打开了画,便将内情徐徐道来:“我父亲以前在朝廷当官,深得皇帝信任,而我和皇子们年纪又相仿,所以便被恩准,同皇子们一同习武。所有皇子中,那小子年纪最小,身体最弱,也最不受重视,所以总被其他皇子欺负。我这人打小就好路见不平,为了护着他,没少跟其他皇子对着干,更是不知道挨了我爹多少打。结果有一次,外邦进贡来一头白虎,威风凛凛,煞是好看,我听说之后,趁着习武的间隙也偷偷跑去看,哪知道运气这么背,那头老虎竟然鬼使神差地从笼子里跑了出来!我当时才多大啊,直接吓傻了,以为死定了,哪知道那小子忽然出现,就在老虎扑向我的时候,不知怎么就窜到了我前面,高举着刀,借着老虎扑过来的速度,几乎是没费吹灰之力就划开了老虎的肚子,从虎颈一路到底,最后开膛破肚的老虎压在我俩身上,鲜血滋得我俩满头满脸,他肩膀也被压得脱臼了,我一条腿也骨折了,最后是听见骚动赶过来的侍卫把我俩抬出来的。后来皇帝当然也知道了这件事,可他不仅没生气,还大大表扬了那小子一番,什么有魄力有胆识和自己年轻时候很像一类。应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吧,皇帝终于注意到这个儿子了,他也确实争气,后来就一步步,真接了他爹的龙椅。”一口气说到这里,郭判顿住,好半天,才耸耸肩,“不过这些和我就没啥关系了,白虎那件事过后没两年,我爹就被人诬陷,皇帝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判了个满门抄斩。满门,哈,皇帝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郭家上下九十八口,除了我侥幸逃脱,无一活命!现在倒好,说一句对不住,弄一个假模假式的平反昭雪,就想让我继续为他们家的天下卖命,凭什么!”
春谨然一直安静听着,尽管心中有疑问,也没有出声打断。他知道郭判需要这样一个发泄的机会,这些事情压得他太久,只要开了口,必然要全部释放出来才能好受。
直到此刻:“皇……那小子给你封了个肃远将军,是想让你替他干什么?”
郭判:“肃清西北,平定边境。”
虽不在庙堂,可春谨然也多少听过一些西北外族侵入边境村镇烧杀抢掠的事。但他想不通的是:“朝廷那么多人才,为何偏要千里迢迢来找你这个不情愿的?”
“人才多没用,都是争皇位的时候各个皇子扶植的自己人,这对于龙椅还没坐稳的新皇帝来讲,除之尚且不及,怎能去用。所以不怕不情愿,信得过就行。”郭判将庙堂之事看得越透,越是想要嘲讽。
春谨然听到这里,才终于明白全部:“所以他先是派人抓你回去,见确实不成,又换了李昂来动之以情,甚至不惜旧事重提?”
郭判重重叹口气,满是无奈:“救命之恩哪。”
春谨然皱眉:“可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再说哪有人逼着别人报恩的,还故意画这么丑的提醒胁迫图!”
郭判:“这是我当年画的,表达感激之情。”
春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