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容我?师父你想说这个是不是?”
谢神策轻声说道:“不,不会的,爷爷不会这样对我。爷爷.....他是真正高尚的人,他没有这样想......其实如果有些话,我早些跟他说,或许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遗憾。他死的时候,我都没有跟他说几句话......当然,如果有如果,他在地下听到这些话,应该会为我这个孙子拍手叫好的......”
李阎王神色复杂,以他的认知,决然想象不到,一向以铁血强硬睿智博儒著称的老太傅,会为自己孙子的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辞叫好。
司马德光会因为司马弼一句话玩笑话——“腐儒之大同贻笑无穷”而把他抽的满地找牙,老太傅怎么会为自家孙子离经叛道甚至是站在了整个门阀对立面的言辞而鼓掌?
谢神策说道:“因为爷爷是真正的读书人,他是高尚的。”
“而且,师父,谁说这种话说出来了,就要与世界为敌的?我不是一个人,我有同志的。”
李阎王眉头跳动:“......同志?”
“是的,同志。志同道合者。”
李阎王沉默下去。
这件事,终归是不同于一般的仕途谈心,李阎王个人对于这样的命题是有着本能的恐惧的,他是破落小士族出身的人,少年从军,早就见惯了厮杀,多么血腥阴森的景象也见过,甚至一手造成过,可以说现实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害怕了。
然而现实毕竟是现实,有些东西,是可以超越现实的......比如,谢神策此时所说的,对现实秩序的理解与批判。
你们现在存在的,已经习惯的,觉得理所应当的东西,其实是错误的......甚至是罪恶的。
这样用事实打动人的恻隐之心,然后在给与其世界观以推到性质的打击,是很致命的。尤其是像李阎王——其实李阎王并不算代表,他以为的上位者掌权,其实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如果这个上位者能够让大部分人都得到和平、温饱,说的再普及一点就是活下来,那么无疑他就已经是成功的了,所以理应掌权。至于一些不合理的,一些瑕疵,在一般人看来,那也是有苦衷,有掣肘,有牵挂,甚至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样的不足,终归是能够让人原谅的。
只是谢神策隐约的透露出来的意思,其实是这样的:你以为能原谅,其实还是因为,被剥削的人,不是你。
这是让人脖颈一凉的话。
因为被强抢房子田产的人不是你,因为被强霸妻子女儿的人不是你,因为被破家灭门的人不是你,所以你就有理由做一个观望着?甚至理所当然的认为那是对的,进而鼓掌叫好?
谢神策的那个世界中,呐喊出不再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的中年人说,不要做看客。
放在眼下谢神策说的语境中,其实也相当贴切。
你们不要做看客,因为死的不是你,但是如果有可能,死的随时都可能是你。因为你不是掌握权力的人,再往深入一点,你不是自由的人,你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如果在深挖下去,谢神策能说出很多东西来。毕竟几百年沉淀下来的一些东西,无数人为之折腰的理念,实在博大精深,谢神策能够说出一些东西来,但不可能说的完整。
然而就是目前他说的一些东西,放在一些人眼中,其实已经很了不起(罪大恶极)了。
李阎王没有说话,谢神策说道:“师父您不用想这些的。因为这些事情,我们现在即便认识到了,也没法解决的。或者说,是有办法的,但我这辈子,应该都可能看不到了......很遥远。”
“缇骑司从前有一个不错的年轻人,家里是晋阳县的,小时候家里穷,他喜欢的姑娘看不上他。后来他成为了缇骑,年轻人很不错,能力很强,加上家世实在清白,很快就进了缇骑司。我知道他,当年他在某些......行动中很出色。”
“后来某一次回家,上头准许他用军官的身份探亲,算是奖励,我还记得条,子是我批的。然后他就回去了。当年喜欢的姑娘固然已经嫁人,他很惆怅。后来,因为算是荣归故里,有钱有势了,里正也怕他,不知怎么就把人姑娘强占了。姑娘的婆家据说全没了。”
“他以为自己做的漂亮,却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在他回来的第三天就被我知道了......后来,我亲手砍了他的脑袋。”
“其实我准备在他回来之后,就让他做乌山的亲随,考察一番就跟我的......但最终他没能过去那道坎。”
“师父您看,其实,人都是会膨胀的。”
“那个年轻人,很有潜力,毛小三就很欣赏他,然而他最后没能活下来。”
“权力能够让人迷失一些东西,这样的人多了,会让受制于他们的人也渐渐认同。于是本来不应该受到那种待遇的人,也会觉得,哦,他们怎么对我们,是应该的。”
“这是很可怕的......”
李阎王不知道谁是乌山,不知道谁是毛小三,只是听着谢神策这样说,似乎觉得,那个谢神策口中的年轻人,确实是该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