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外敌诬陷?还是你本就是此难的始作俑者?或是你根本不是仙人,而是祸世的妖魔?
盛着符水的药碗被一一打碎,谩骂声此起彼伏,永道长置若罔闻,朗声诵念清心咒。吵嚷间疫所又多了几具冰冷的尸首,终于有人拿药碗砸他,道士们亮出拂尘相抗,却被他轻轻按下,任人砸得头破血流。
仙人如何会流血呢,还是这般狼狈地流,除非是他已然堕落。仙人尚且沦落至此,给了苦难中的人们些许平衡,为了获取更多平衡,必是更不堪的诋毁。
飞云观彻底失去民望,永道长堕仙之名远扬,而他所能做的,竟然只是在无数诅咒声中,寻找几个愿喝他符水的人。
金銮殿上,浙州知州坚强勇敢地将疫情如实上奏,非常非常顺利地……
就承受了陛下的雷霆之怒。
御案上的一切都被砸向这位可怜的林默之大人,最后是一记重重的拍桌。陛下举着奏本,明黄边缘熠熠生辉,恰似刀光一现,“距疫情初已近一月,你如今来报?”
林大人痛哭流涕,不住磕头,“臣死罪!”
“户部!”
“臣在!”
“即刻征集医士、药材、药方、医书,送往救疫!”
“臣领旨!”
“兵部!”
“臣在!”
“即刻调兵封锁浙州!”
“臣领旨!”
林大人哭得超大声:“陛下万万不可啊!民心已乱,此时封州无异于火上浇油,只会让百姓心寒呐!”
陛下表示你也让朕很心寒,“浙州知州林默之,知情不报、其心可诛,现革其职,着大理寺严审。”
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林默之扫视全场,给出致命一击:“臣闻拂林世子任职兵部,今日怎不见他在场?”
“拖下去!”
“拂林世子陈兵于青城山下,臣不敢不报!!”
被拖下去前,林默之奋力喊出了这句话。
众臣面面相觑,皆是不敢轻言。终是杜相出列,字斟句酌:“拂林世子告假已有多日,他虽未承接军令,却已然领兵,谨慎些也是好的。”
刑部尚书郑脉随即出列:“拂林王抱病多时,拂林世子不时侍疾,虽孝心可嘉,然国事居首……”
吏部侍郎苏晦明受不了他这温吞口气:“陛下,拂林世子食空饷事小,蓄反心事大啊!”
陛下知道赡思辛不可能买通这么多朝臣,只是抓住了他们的动机,利用朝堂之争为己牟利。
有人盗用了本属于陛下的棋子,实乃一件可怕之事。
可越可怕,便越有趣。棋子博弈之间,陛下已然冷静,于是毫不避讳:“为擒赡思辛,朕密遣拂林世子往浙州,浙州生出这等大祸,想是此贼早有准备。”又是该死的一停顿,众臣习惯性敛了呼吸声,那道声线阴沉如有实质,坠坠压在头顶,“林默之,有通敌之嫌。”
言下之意是:你们就顺着贼人意挑拨吧,挑拨着挑拨着就算通敌了。
拂林世子瞬间洗白,可关于赡思辛与他手上的人质,再加上浙州疫情,又导致了一番争论。
陛下莫名想起一个人的话。她说,朝堂就像菜市场。
赡思辛以伏暠的性命作饵,无疑很诱人,可如今他兴起时疫,极大地触怒了陛下,令他想起另一件诱人的礼物。
到底要不要取回来呢。
元秩知道覆水难收,可他到底需要她这个盟友,好助他招揽纪家军。除此之外他也需要民望,而这一切,都不是被困皇陵能获得的。
他曾试图寻找亲娘那批暗卫的踪迹,可他们却似人间蒸发。相信陛下也在为此伤神,祁王抄了一卷佛经奉与太后。
浙州封州已成必然,可救疫也迫在眉睫,朝廷必得派出一位钦差安抚百姓,众臣心知肚明,这所谓钦差一入浙州,便同样会被隔离,简直是一趟有去无回的差事。
户部官员纷纷抱病推诿,陛下一筹莫展之际,太后驾临养心殿,只撂下一句:“让元秩去。”
废后的暗卫一日没有找到,陛下便一日不能轻易杀了祁王,可若祁王身陷危难,他们是否会现身呢。
封州确会人心动荡,派个皇子倒是足够分量,虽说此子意图再起,亦无可惧——至多叫他有去无回。
陛下下旨遣祁王主理时疫,拂林世子辅之。
朝野上下节衣缩食,募银救灾,共度时艰。
外敌作祟的风声由长安传开,可惜传到浙州时,已毫无公信力。迟迟未有根治药方,死者继踵不绝,有一二日亡者,有朝染夕亡者,每日不下数百人,甚有全家亡不留一人者,排门逐户,无一保全。官府所供棺椁殆尽,只得直焚尸首,招致民怨,各地知府再三安抚,然性命堪忧,无人听信抗敌之言,终至无以为继,竟有知府闭门潜逃……
至四月上,阖州死者一万六千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