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冬十月初八,未时六刻。
蓬莱宫秘阁局,秘阁郎中公房,武康跪在地上。薛氏倒武集团,实力太过强大,我是顶不住了,刚才来此途中,已经被吓尿了。您老神通广大,可怜可怜我吧,给武家指条明路。
淳风掐算之后,脸色苍白如纸,直言无能为力。皇后插手政事,并且深陷其中,同时处理不当,触动圣人逆鳞。圣人心生不满,朝臣推波助澜,方有今日危机,实则咎由自取。
这些早就知道,之前亡羊补牢,还是卵用没有。武康磕头捣蒜,同时声泪俱下,卑微的祈求着。如果皇后被废,他也必死无疑,他的妻妾女儿,都会沦为奴婢,在掖庭中受苦。
武康不怕死亡,七年戎马生涯,经历尸山血海,早就置之度外。可他不能忍受,妻女被人奴役,那会死不瞑目。为了保住家人,命都可以不要,尊严又算什么?抱着淳风大腿,竭尽全力哀求,哭的像个孩子。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李淳风于心不忍,终于决定出手。先把他拉起来,然后摆出香案,按照套路祈祷。右手不断掐算,左手龟壳占卜,眉心凝成疙瘩,额头沁出细汗。
拿出怪异罗盘,让武康割手腕,往血槽里滴血。类似轮盘赌具,雕刻无数符号,貌似史前文字。轮盘转动之时,指针浸染血槽,扫过某个符号,最后拼出文字。
淳风继续掐算,按照某种套路,从不同的方向,用不同的力道,转动怪异罗盘。在指针指的方向,找出血色最浓的,提笔记录下来。如此三次之后,拿出两本古书,按照占星组合,最后得出“新”字。
提笔写在纸上,书法苍劲有力。李淳风冥思苦想,最终无奈摇头:“老夫不瞒变之,按照占星之意,此次武家大劫,新字可以救命。但我浑然不知,它是什么意思,如何挽救我家,你自己揣摩吧。”
说罢瘫坐太师椅,紧闭双目不言语,任由汗水滑落。见他精疲力尽,武康不忍打扰,拱手行礼告辞:“叔父大恩大德,武康没齿难忘。在此立下誓言,若能渡过此劫,他日必有厚报。”
淳风没有睁眼,好像是睡着了,呼吸十分平稳。武康无声离开,走出秘阁官署,就觉头重脚轻。扎紧手腕绢布,刚才失血太多,应该是贫血了,休息几天就行。
下班回到家中,陪着家人吃饭,陪女儿逗白兔。不想让女人们,看见手腕伤口,借口公务在身,回去书房睡觉。根本就睡不着,满脑子的新字,到底代表什么?
说文解字中说,它原本的意思,用斧砍伐树木,是让我砍人吗?如果砍了某人,就能化解劫难,那没啥好说的。马上拎刀过去,除了皇帝之外,不管是什么人,直接手起刀落。
摇摇头苦笑,继续揣摩着。此字在《诗经》中,首次与旧相对,譬如“于彼新田”。现在最常用的,也是这个意思,代表新的事物,譬如新妇新官。那么问题来了,新的什么东西,能够挽救武家,新人还是新物?
辗转反侧难眠,绞尽全部脑汁,依旧毫无头绪。最后无计可施,披着大氅出门,钻进水仙被窝,请教咱家才女。果然不同凡响,除了上述解说,提出新的方向。
新字也是姓氏,出自西周姬姓,文王的某后裔,被分封在新田,其后以此为姓。王莽新朝末年,叛军首领秦丰,军师就叫新臣。于是武康心想,难道姓新的人,是武家的救星?
可这姓氏很偏,满朝文武百官,没有新姓官员。水仙还说了,此姓的家族,在岭南姚州,河南道曲阜。那彻底完犊子,远水不解近渴,派人去曲阜县,黄花菜都凉了。
发泄心中郁结,帮助水仙睡觉,继续抓耳挠腮。抱着娇躯发呆,等到三更半夜,脑中闪过灵光。想到那种可能,难道这个新字,是指新城公主。李九给她面子,不忍二丫凄苦,宣布中止废武?
感觉不大可能,同时无计可施,很快打定主意,死马当活马医。明天是初九,找李九请假,后天是初十,正好是旬休。用这两天时间,去昭陵看新城,坐在她的墓前,请她入梦提醒。
翌日宣政殿朝会,因为某件丧事,计划被打乱了。大概两个月前,原左武卫将军,凉州都督刺史,郑仁泰病逝西陲。昔年玄武门政变,他是急先锋,可谓劳苦功高,准许陪葬昭陵。
死后并没下葬,秘阁局看风水,在昭陵附近开墓。两个月的准备,昭陵监上奏疏,陪陵建造完毕。群臣经过商议,李九颁布制书,辍朝三日举丧。五品以上官员,都去郑府凭吊,哭着朗诵祭文。
同时任命武康,为丧葬司仪使,协助司礼官署,监督丧葬事宜。这个欣然接受,可名正言顺的,去昭陵看新城。还能多呆几天,日夜守新城墓,勘破“新”字含义。
说起这郑仁泰,此刻依旧鄙夷,昔日北伐铁勒,也曾并肩作战。郑是行军总管,武是行军长史,相处很不融洽。就是这个扑街,故意针对武康,逼他坑杀战俘。蒙古杭爱山下,十三万九姓人,十个万人坑啊。
成为心中梦魇,想起那日画面,总会心有余悸。他还不听劝阻,秋季漠北追敌,遭遇了暴风雪。一万四千骑兵,先吃马后吃人,逃出雪灾之后,幸存八百余人。
此乃开国以来,
打的最大败仗,是非战斗减员。武康以此要挟,将他拉上贼船,成为武家同盟。去年五六月份,为了抵御吐蕃,他去镇守西陲,今年八月病死。
心中不禁唏嘘,遥想最近三年,死的名将太多。诸如庞孝泰将军,任雅相老战友,营州都督程名振,左戎卫大将军杜君绰,或战死或病死。老将军们走了,没有新人补充,军事骨干断层。
懒得纠结这些,先找大杰杨炯,买篇祭文凭吊。可这王八犊子,开口要二十贯,之前都是十贯。此乃坐地起价,懒得就地还钱,直接转身离开,找许敬宗代笔。
到许敬宗府上,又吃了闭门羹,许府门房传话。郎君卧病在床,最近半个月内,谢绝客人拜访。许敬宗还说了,如果想要祭文,去万年坊王家,找王子安代笔。
武康唯有苦笑,敬宗生病是假,趋吉避凶是真。薛氏废武运动,他已得到风声,选择置身事外。将我拒之门外,是想撇清关系,估计他也认为,武家在劫难逃。
此乃人之常情,不能多说什么,说什么也没用。转身去万年坊,拜访王子安家,然后彻底懵逼。原以为是老学究,没想到是少年郎,十三四岁左右,不会是神童吧?
直接说明来意,少年自信满满,提笔一蹴而就。吹干墨迹阅读,果然文采斐然,文笔颇为煽情,读了就想落泪。于是来了兴趣,送十两润笔费,和他拉起家常。
继续瞠目结舌,又是个大人物,名声不输杨炯。绛州龙门王勃,初唐四杰之一,写《滕王阁序》的。今年的重阳节,他上书刘祥道,陈述自我政见,表达出仕决心。
祥道击节叫好,大赞他的文章,称其为神童也。然而没有举荐,王勃才十四岁,年纪还是太小,不好直接举荐。本朝最奇葩的,是武康武变之,保有两个记录。
首先当官最早,在十七岁左右,任婺州参军事。其次升迁太快,刚到而立之年,堂堂的大将军,正三品武职官。刘祥道的意思,让他再等三年,等到十七岁时,再举荐他为官。某人珠玉在前,不会招惹非议。
交谈半个时辰,可谓宾主尽欢,客人告辞离开,主人亲送门外。武康对王神童,说实话很失望,才学确实很高,情商低的可怜。狂傲的没边了,小看天下英雄,不知天高地厚。这样的性格,仕途注定坎坷。
十月初十辰时,醴泉坊仁泰府,百官灵堂拜祭。武康声泪俱下,背诵那篇祭文,结果十分搞笑。就他自己在哭,其他奔丧同僚,都在品味文章。若非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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