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近京城,小孔氏越发焦躁,心急不定。沈良书默默叹了口气,手中书册搁到小几上,轻声问道:
“怎么了你这是?“
“嗯?”
小孔氏茫然的抬头,强笑着扯了扯嘴角。
沈良书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小孔氏跟前,一半儿缓着语调,道:
“你这几日,心思越发慌乱,可是有什么为难,与我说说罢。”
跟着世子多年外头行走,见识不少,她早就不是当日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小孔氏犹豫半晌,迎着世子关切的目光,终是不忍隐瞒,略有忐忑的道:
“是,是有些……你是知道的,我当初无知无畏,对太太也……不敬,虽这些年我已知自个儿错了,可……可到底心里头没个安稳,不知,不知太太是否会原谅则个……”
这个“太太”自然是沉香无疑。
当日,沈敬重给沉香扶正之后,便修书一封告知世子一家子。
平日跟随世子在外头,自是不相干。可如今就要入京了,忆起往昔恩怨,偏又自个儿理亏,小孔氏由不得不心虚。
世子沈良书也好不到哪儿去,尤其知晓他亲娘孔氏另择婚配,嫁了个比她小□□岁的男人为妻,接到信后,脸上黑的不能看。
一想到自家糟心的亲娘也在京城里,沈良书只觉得后糟牙疼的慌。
默默叹了口气,沈良书心里难受的紧,偏还得打起精神安慰小孔氏,
“你别多心,太……太太不是刻薄人,只要咱们好生过日子,想必她也不乐意操闲心,多管咱们的。”
一声“太太”着实涩口的很,可只要一想起自家亲娘信里一口一个“继父”,沈良书不由打了个寒战,这太太二字也是叫的真心实意了。、
不管什么,都怕个比字。
小孔氏有些惊惶的点点头,暗自深吸口气,强压着定定心,既起了话头,便有其他的话接着道来,
“……咱们回京里,你这差事儿实在怎么个说道?”
沈良书把糟心无比的亲娘往脑后一抛,想了想,道:
“爹那里定是有所成算,到了家我问问爹的意思,不过,我寻摸着,多半顶个虚职,干个清闲差事儿混日子。”
他身上还有个世子的名头,沈国公的爵位往后他继承在身,除非跟他爹一般军功出身,不然多是闲散勋贵。
小孔氏瞧着沈良书脸色,笑着劝道:
“这般也好,眼下咱们俩儿子都不小了在,再过两年也该试试科考……若是你能空闲时间,多指点一二,想必孩子们把握也要大些。”
没了官职,还有儿子么!
世子并孩子显然并不是从武的料,想有所成就无非科举二字。沈家爵位在身,可次子并不能有所继承,科举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沈良书自然明白,当下点头,赞同道:
“你说的很是,回京之后,该是孩子们好生请个先生教导,还有闺女儿……咱们家不兴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该学的都得学,听说小妹从小便求于宫学,很得儒师赞赏。”
宫里但凡有点儿风吹草动,外头立马传的漫天飞扬,便是世子远离京师,于京城消息却不可不知。
更遑论,沈贝儿姑娘一直处于京城舆论中心之中,尤其,手劈皇子之后,全身而退,更不能叫人忽视哟!
小孔氏早先听世子提过几回,每年往京城沈家送节礼,世子还亲手收到自家妹子亲手手书一份,上头言语稚嫩,感激之余,却是鼓励世子再接再厉,下回可要给贝儿姑娘上供多多……
思及往事,世子不免失笑,还未曾见面,已对家中年龄甚小的弟妹多了些许好感。
他不是不同世事的混人,这些年爹对一双年幼弟妹宠溺非常,极尽宠爱,却不曾提及爵位更迭之事,显视不曾打算把国公爵位让于幼子。
如此,他又有什么可计较的!
小孔氏更要紧儿子学业,闻言心中一动,不禁试探道:
“爷,你说……小姑子进了宫学,咱们儿……”
沈良书眸色一淡,望着小孔氏眼底期望,摇头叹道:
“我知你意思,可却是不成。”
小孔氏当下急了,“为何?”
沈良书神色柔和,安抚的看了小孔氏,笑着道:
“宫学里头好是好,可沈家已是进去了两个,若是再一门心思往里头挤,不说旁人眼红,便是圣上眼中,也显得轻狂了些。”
于女人而言,这辈子不是靠相公,就是靠儿子,偏儿子还更靠谱些,次子就不说了,妾生的记在她名下,大儿却是自个儿亲生的,叫她如何不操心。
当下揉着帕子,眉头紧皱,小孔氏轻咬嘴唇,
“公公一向深得圣上赞赏,就不能,不能……”为孙子求个恩典。
沈良书耐心的道:“不是跟你说了,咱们家现下是不错,可越是如此,越是该谨言慎行,不能差错一步。再者,弟妹能进的宫学,乃是圣上金口亲开,给了恩典,这才成事。若是臣下自个儿开口求来,难免落个狂妄名声。”
他爹沈国公的名声已是响亮非常,不知多少人看不顺眼,急着咬上一口,他这做儿子的,实在不能先拖后腿!、
小孔氏脑中飞快转着,事关儿子前途,那宫学之中,除却皇子勋贵之子,却都是朝中重臣才有此殊荣,若是儿子自小与这些人一块儿,往后仕途已或可期……
想藉此,小孔氏心中发热,巴巴的望着沈良书,恳求道:
“便是不成,咱们不往里塞人,可小妹如今年岁不小了,再不好跟外男一同厮混……能不能跟公公求一求,换了咱们大哥儿进去。“
沈良书嘴角笑意渐渐敛去,定定的看着小孔氏,直看的小孔氏闪躲的瞥开眼,这才沉沉叹了口气,
“这话你只我跟前说说就算了,往后再不许提……什么厮混,这也该是你当嫂子的该说的话。小妹才几岁,由的你乱说……才刚说了怕太太,就又想着掐她肺管子……你可省省心吧,我知跟你说一句,儿子我自有打算,却是跟宫里不沾边儿,你死了这心罢。”
看着小孔氏缩了缩脖子,沈良书暗自叹了口气,小孔氏这些年长进不少,却时不时忍不住犯傻,总得敲打一番,才不至干出啥事来。
也只好在,小孔氏虽有些小心思,可到底不是心狠之人,没了身边儿人挑唆,她对着几个孩子很是不错,即便不是视如己出,可到底不曾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如此,这些年他才渐渐软了心肠,好生安心的过日子。
想着回京之后,不叫小孔氏犯傻,沈良书不厌其烦,拿话吓她,
“不该自个儿的千万不能伸手,你只看着弟妹能进宫学,殊不知那里头哪一个是省油的灯,眼瞧着他们俩风光无限,可若是换了咱们大哥儿,只怕一天熬着都难受,那里头哪一个身份都不低,大哥若是受了欺负,咱们连替他出头都艰难……”
小孔氏不忿的低头,小声嘟囔:
“那也未必,当初他们也不过三四岁么?”
进了宫学,不照样混得风生水起?
哪有那么吓人的么!
沈良书深吸口气,接着道:
“你也说了当初他们不过三四岁,可就是三四岁,小妹就敢朝着小皇子挥巴掌,还叫圣上笑称一句‘小孩子玩闹,不算什么’,换做旁人,可还有如此光景?”
小孔氏想了想,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闭口不言。
“还有,你忘了不成,当初爹和太太随着圣上去了北边儿,苦寒之地,毗邻为居,圣上看着弟妹长大,这才有了这难得的情分,可对着旁人……哪有这份福气?咱们当初不曾跟着去,没了同甘共苦的情分儿,如今她人风光,你也犯不着眼馋,吃苦时候咱们离的远远的,现下显出好处来自然也没咱们的份儿,说来无非公平二字罢了。“
小孔氏眼中不甘渐渐散去,当初世子想跟着公公去的,可她怕苦受累,这才借着怀了身子叫苦,抹了一通眼泪儿,才叫世子不忍歇了心思,如今分不的好处,小孔氏后悔之余,也是自觉失理。
见此情形,沈良书忙加把火,
“若你实在眼馋,我也不能不如了你的意,可爹是看着小弟无爵位可承,小妹娇客自当宠溺,这才有意弥补一二,不若我跟爹说一声,跟弟妹换过来,爵位给小弟算了,只叫咱们孩子能进宫学,抢了小妹位置,也是划算,你说可好?”
当然——不好!
爵位在身,荣华富贵是跑不了的,她疯了才推了不要。
“不好,不好,千万不成,都是我混说的,爷别放在心上,都……都是我脑子犯浑,胡说八道,不算数的,不算数……”
小孔氏慌忙摆手,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紧紧盯着沈良书不放,生怕世子辞了爵位。
沈良书暗自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显,只板着脸问道:
“我只听你的,你说要爵位,还是要小妹的名额?”
小孔氏急忙道:“不,不要名额,不要小妹的名额,不要了,爷别换了。”
沈良书点头,缓缓道:“你不反悔了?”
小孔氏恨不得朝天发誓,“不反悔,不反悔。”
沈良书看了小孔氏半晌,这才缓缓道:“好吧,我听你的,不换了。”
“嗯,嗯!”
小孔氏点头如捣蒜,再不敢提这茬儿,生怕世子再有个反悔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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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夫妇如何交谈,京城沈国公府中的沉香丝毫不知,眼下她正忙着招呼回娘家的姑奶奶并小侄儿,再无暇顾及其他。
吩咐上了茶点,特意给小侄儿弄了双皮奶吃着,沉香这才撩开空,同端着茶牛饮的沈苏梅闲话家常。
“说罢,这回又是怎么了?”
这几年于家日子很是精彩,沈姑奶奶每过一段时间总会吐槽一番,沉香心头都是算着日子叫厨房做点心饭食伺候着娇客们。
沈苏梅冲正退下去的丫头道了句“给我也来份双皮奶!”
见丫头应了,这才扭头,冲沉香道:“哎,别提了——”
沈苏梅一脸的晦气实在太明显,沉香不由摇头失笑,
“你这模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做生意赔了银子呢!”
一脸的苦逼蒙然——
沈苏梅呸了声,“我倒宁愿赔银子,只叫我少些官司,我都乐意。”
说罢,忍不住跟嫂子倒苦水,凉凉的道:
“我家要出贤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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