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这座府第,乃是何府的一座别院,何公子一直在这里读书。
但就在昨天,他家里派来了人,接他回去,给何老爷过六十寿辰。
他还想带我回去。不过,过来接他的管家说什么也不答应,还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将何公子一张脸都吓白了,我想这样最好了,我本也不想去他家,如此倒省得我推却。
只是,何公子对人特别好,还一直地宽慰我,说他之所以不能带我回去,是因为事先没有同他爹说过,怕就这么回去了,太突兀。这个机会,我正求之不得,少不得通情达理地同他点头,说他做得对极了,我怕见生人云云。还记得说,让他早去早回,这等嘱咐性极强的话,心中对自己很是满意。
何公子的人品,真是让人称道,临走时,又是好一番依依不舍,还惦念着我的病,又怕陈腊月来找麻烦,一直嘱咐我,嘱咐到好久。我瞧那些家人都用怨恨的眼光看我,就劝他赶紧启程,心中却在同他道一个永久的分别:是我对不起他,他本来就不该救我。不过,接下来就好了,我不会再打扰他的生活了。
他走了的,那天下午,我就又扮成个公子,打着我的小包裹,偷偷爬出何府别院。好久不爬墙,身法有些笨拙,还差点从墙上掉下来,不过总算苦心人天不负,给我爬了出来。只是,这一次溜出来的光影,着实惨淡,感觉上一点儿都不好。就是那番,遭人遗弃,还无地儿可去的凄苦落魄形容。
我一路上,都注意着。避开乞丐。可是,经过一处牌坊时,却被这城中极大的阵势,生生的堵住,竟连半步都不得移动。从前,考虑了一应情况,唯独不曾预计,会出现这样千载难逢的盛况。似乎是全城的人都已经空巷,齐聚在了这里,我给人流挤着一步动不了。心里发得火急,生怕被何公子留下的何伯给赶上来。最后,能够释然。是因为想到,何伯身手虽好,但如今这般情景,恐怕也是自挤不暇了吧,也就只好先挤挤看吧。
眼下。人们都艰难挤在道路两旁,生生空出,中间一条宽敞的大道来,像是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很是让人不解。我向一旁的路人打听,才知道。一会儿要从这儿经过的,是一位新嫁王妃的队仪。我刚要与他道谢,他去因反正也走不了。与我细致讲起,“这位新嫁王妃特别的了不得,身份极其尊贵,是前朝皇上的女儿,今天次往帝都赴嫁。要嫁的也是尊贵非凡,正是当朝的秦王殿下。做侧王妃。”
我觉得,自己呼吸蓦然停住,唯有不争气的耳朵,还在听他说,“秦王很爱这位王妃的,所以才会大费周章,搞出这半个天下齐齐响应的动静来。其中因由也简单得很,只是想让这位幼时流落民间,受尽苦楚的公主,风风光光嫁入皇室,弥补些从前的凄楚。”
那凤制的仪车过来,人流都急着要涌上前去,看个究竟,我却一直缩却下去。人群感知了空缺,一下子填补上去,我终于被挤了出来。
在喧闹长街上,拥挤的人群中,已感到不能抵挡的寒风吹拂。这分明是在艳阳如火的七月啊,可我觉得,处处低垂的都只是枯木老枝,一派难以入眼的荒寒不堪。
原来,上天已经早早为我做出一个决定。只觉得,要快快离开这里,却再也辨不出方向,又再不能等的,只朝一个方向奔下去。
我在伤心什么,一切不过是个必然的结果。也许是没能足够发散思维,想到这个结果它会这么快的到来,快得让人失措。我在爱他时,把他弄丢了,恨他时,又把他找到了,但现在,只想随手丢了,而他早已丢了我。
走着、走着,遇到一条小河,冥冥中地天意弄人,人在伤心时很容易走到河边,也总会有这样一条河在等伤心人靠近。其中卵石颗颗,呈水漾漾,就像已融化于流水之中,又随着流水做出那等温如拂絮,漂漂泊泊的样子来。只是一切都如心中的隐忧泊而不去,拂而不散,被水梳顺成柔缕,依依在心。再踱几步,就弄清了小河的来历,不过是一条大河的支流。
稍抬眼,就可以看到,在它前面不远处,便是那条母系长河。一直廷进十方深广的境界里,唯觉得,现下得利的是河风湛湛,拂得人说不出清发舒爽。
我蹲下来,看着它一深广,便已经不容人看清的胸怀,想,现实也是如此,深而有韵,也让人发晕。我们搏了一场相遇,却搏不来一场十指紧扣的不变相依。
流云飘于水面,用手一触,云影破了一角,然后,像被水流给洇开了,慢慢化散成一个涟漪向外扩散。
传说中的,一指涟漪。我欲起身时,一直挂在身上的泥偶,不幸落入河中,我疾疾去捞。
半空中,猛然覆来了一道白影,如风流倾卷微霄当中一片失落的云朵飘渺而来。再转眼,我已给这片白影卷回岸边,但在那一瞬,我勾到了小泥偶身上的绳结,也将它提了回来。
是何伯。他一直将我跟得恰当准确。
何伯以为我要轻生,所以现身,将我拉了回来,他一直在悄悄跟着我。我来不及谢他,急忙从袋子中将小泥偶解救出来,他干巴巴的小脸儿上,笑容已变得温润,就像唐人说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什么的。原来,他的凝神思考模样背后,是这样一个轻软得如棉絮的笑靥。
何伯并没有说别的,神情也极尽放松,只是伸手指给我看河面,“姑娘,你瞧那河面上的船。”
我抬眼河上,零星的船儿见天的在这里游,小小的乌蓬船行得自由欢快,大趸船就行得沉稳平静。但都是云帆高挂寄于苍水自有归途。何伯又继续说,“姑娘若有什么心事,便装在那船上顺水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