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完颜盈烈左支右绌。
完颜盈烈望着族人神色,心里暗暗一叹,他族中虽有许多彪悍勇士,却无这样的睿智之人,他心知自己在口舌上绝非智的对手,沉思着不再开口。
智见完颜盈烈不停的抽着烟管,也知他在盘算着该如何敷衍自己,面前这个软硬不吃的老人,智也觉棘手,除了拓拔战外,这完颜盈烈可算是生平仅见的对手。
沉吟良久,完颜盈烈神色忽然一肃,道:“智王,其实我与你的义父曾有一面之缘,当年我刚率着族人迁徙至此时,辽皇曾圣驾光临此地,并与我把酒言欢,畅谈一夕,当时我还很好奇的问过辽皇,为什么他肯容忍女真族在他的国土上安身,智王,你想知道辽皇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请说!”听完颜盈烈说起义父之事,智也是肃然点头。
完颜盈烈见这少年对义父一片孺慕至诚,微一点头,又道:“辽皇当时大笑着告诉我,‘朕既然是天子,那就要有包容天地的胸襟,若把所有异族都视为敌人,那又怎能君临天下,只有将天下苍生都视为自己的子民呵护善待,才是真正的王者之风!’智王,我这一生也算见识过无数天下英雄,可那一刻却是我此生最为震惊之时,因为辽皇的气概足以让我仰视!智王,既然你与辽皇有父子之缘,为什么不效仿他的英雄气概,辽皇当日推出的北南面官新政包容了辽汉两族,让辽境中的汉人都因此得享安宁,不受排挤,那你为何就不能容我女真人在此安居度日┉”
完颜盈烈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突然发现,面前这位少年眼中已忽现出一道深沉的恨意,这道恨意中不但有着无法掩饰的愤怒,还带着深深的悲哀,而智的声音也已变得阴沉暗哑,“完颜盈烈,你记住!永远不要把我跟义父相提并论!我义父一生光明磊落,心怀天下,乃当世英雄,但我不是!我只是一个连累了义父为我舍出性命的儿子!十八年的养育之恩,父死子活的舍身之情我必定要报!我义父活着的时候,为了守护他的江山我可以不惜一切,而在我义父龙御归天的现在,为了诛除反贼,为了让这片山河重复壮观,我甘愿为此目的化身成魔!哪怕日后天诛地灭!我不是英雄,也不想做英雄,因为英雄有诸多束缚,不能为所欲为,所以我不配,我只是个恶人,因为恶人可以魔高一丈!”
“魔高一丈!”完颜盈烈神色陡变:“少年!在你心底,为了复仇真可以如此决绝?若我女真族不肯相助,难道你就会将我们视之为敌?”
“正是!” 听到义父之事,智脸上淡然之色已荡然无存,只余下冰冷杀气:“非友即敌!这就是我给你们的选择,你说我咄咄逼人也好,心狠手辣也罢,我只能给你这两条路走,绝不会容忍你选择中庸之道,完颜盈烈,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付我的敌人?”
完颜盈烈心底忽然涌起一阵惊惧,他万万没有料到,一提起辽皇之事竟会让这少年变了个人般,如魔似鬼,阴沉冰冷。
智冷漠的扫视了一眼身周的女真人,眼中怒气渐渐化为阴骘之色,可这种绝对的冷静却让完颜盈烈更为心悚,只听智凛然道:“我对敌人从来赶尽杀绝,不留余地!施之以暴,残之以忍,绝之以路,断之以后就是我的对敌之道!女真人,你们记住──千万不要做我的敌人!”
冷傲无情的警示后,智不再多言,大步往外而去,刀郎也立即一言不发的跟上。
十几名脾气暴躁的女真汉子见智如此无礼,忍不住斥骂出声,气忿忿的冲了上去,他们都是女真族中出名的勇士,怎肯被人这般威胁,义愤之下便想与智动手,纳兰容父子一个阻拦不及,已被他们冲到了智的身后,正在他俩叫苦之时,跟在智身后的刀郎忽然转身,面对面的迎向这些大汉,手中锯齿刀重重一扫,在地上拖出一道深痕,冷冷道:“过刀痕者,斩!”
刀郎的话很简洁,可他身上散发出的野兽般的凶狠已让这些大汉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冷,不自禁的停下了脚步。纳兰容父子忙急步奔上拦住了族人,他父子二人都对智非常欣赏,尤其是纳兰横海,早已对智大为折服,叔叔完颜盈烈不愿与智结盟已让他两难,又怎肯看着智与族人交恶。
刀郎见纳兰容父子拦下族人,也不再多言,向他二人微一点头后又迈步而去,紧紧护在智的身后。
纳兰横海忍不住拽着完颜盈烈的肩膀道:“叔叔,智王对我们没有恶意,他对我可好了,要不是有他在,我们今日早就陷身狼群了!”
“傻孩子,虽然他没有说错,可叔叔又怎能把数万族人的性命轻易交于人手。”完颜赢烈长叹一声,他心里也不愿与智撕破脸,稍一犹豫后高声道:“智王留步!”
他急步走到智的身后,诚声道:“智王,我很清楚,在你心里只有替父报仇的决心和收复山河的苦心,因为你期待的就是鼎盛繁荣的大辽江山,这也是辽皇的一生鸿图,为了完成你义父未尽的壮观,你的执着让我很钦佩,但请你不要因为自己的执着而把我们拉入战场,因为我们心里也有着自己的壮观!”
“壮观!壮观?”智背对着众人,低声吟念了数遍这两字,没有转身,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是怒是恨,但听他沉声问:“完颜族长,你这一生见过真正壮观的事物么?你知道什么是壮观?”
完颜盈烈肃然道:“在我的眼里,带着族人们在这片草原上生存下去,望着他们辛勤劳作后展现的满足笑容,就已是我想见到的最壮观的一幕,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好!我就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壮观!”智依然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伸手一指东方红日,长声道:“明日清晨,日出之前,率着你的族人走出营地,踏上草原,在旭日初升的一霎,迎着日出往东看──我会让你们领教到此生未见的壮观!”
智与刀郎的身影已飘然离去,营地里的女真人却都怔怔的立在当场,不知道智究竟会怎么对付不愿结盟的他们,更不知智明日会让他们领教怎样的壮观。
完颜盈烈也是半晌无语,许久才低声自语道:“我终于明白了一件很久都未想通的事,其实我一直都在奇怪,武霸一生的辽皇虽有治世之才,却少缜密之心,所以才会被最亲近信任的人出卖,又怎会推出那道能同时兼顾到辽汉两族,面面俱到的北南面官之策,原来这道新政是这位少年为他的义父所献,难怪他方才会突然盛怒,因为我提到了他心底最不愿触及的痛楚,父慈父恩,如此深厚的信任倚重又有哪位皇帝愿意施于旁人,耶律德光,你果然找到了一个好儿子,为了你的江山,竟有人愿意为你堕入魔道!”
纳兰横海见叔叔肃立自语,问道:“叔叔,智王要让我们见识的壮观到底是什么?”
“我此刻也猜不出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完颜盈烈长长一叹,向侄子问道:“横海,你与智王一路随行交谈,在你眼中,他是个怎样的人?”
“我也不知道。”纳兰横海挠了挠头后答道:“智王笑起来的时候很随和,就象是兄长一般,可他沉下脸的时候又让人胆寒,但我始终觉得智王是个好人,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恶人,可他并没有做什么可怕的事,而且我很想学智王的本事。”
“他的本事你学不会的,”完颜盈烈默默一摇头,又向纳兰容问道:“你觉得智王是个怎样的人?”
“难说。”纳兰容苦思着答道:“我原本也以为他是个很随和的少年,可方才却见到了他的颜色厉害,他在这里,我觉得压抑,他离开这里,我又觉得担心,大哥,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人才啊!”完颜盈烈又是一叹,怔怔望着青空红日,喟然道:“智,很执着的少年,为了能复仇,他宁愿化身为魔,为了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正义,他不惜在太平盛世到来之前掀起最大的腥风血雨!这是一个以杀救世,以恶行善,以仇恨掩盖自己良知的决绝之人,做他的敌人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纳兰容父子听了都是一惊,正要再问个清楚,完颜盈烈已沉声道:“立刻传令下去,所有男子一律紧守营地,小心戒备,明日黎明之前任何人不许外出一步。”
纳兰横海忙问道:“叔叔,我们明日还出营吗?”
“当然要出营了,否则怎知明日祸福,但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要如临大敌般的全力防范。”完颜盈烈对侄子微一苦笑,又望着远处的营门,怅然道:“是福是祸只有等到了明日才能知道了!”
营地外,智和刀郎二人漫步而出,已守侯多时的将早等得不耐,见四哥终于出来,忙率着十二龙骑迎上前,大声问道:“四哥,女真族答应和我们结盟了吗?”
智摇头道:“完颜盈烈果然难缠,说不动,劝不听,有他这老狐狸坐镇,难怪女真族会日益强大。”
将大咧咧的一笑,其实他并不在乎是否有援军相助,见四哥神色阴沉,便安慰道:“四哥,少了女真族相助也没什么,就当白来了一趟,反正我这回杀得够过瘾!”
“不会白来的。”智脸上的阴郁之色仍未褪尽,沉声又问,“五弟,你操练的袭,狙,断,掩四路奇军中哪一路最擅弓射?”
将答道:“狙军和掩军,狙军用来狙杀敌军,掩军担任掩护己军之责,所以我常督促这两路奇军操练骑射之术。”
“两路军士加起来足有一万人,好,够用了。”智看了眼天色,又往女真驻地的东面一指道:“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黑了,你和十二龙骑先回幽州,让窟哥成贤率着狙军和掩军悄悄离城,给每名军士都配上一把错王弩,让他们和我在东面二十里处回合。”
将忙劝道:“四哥,这里到处是狼群,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我会和刀郎先赶往东面,远离狼群出没之地,等明日再回幽州,倒是你们这一路上要小心,遇见狼群后千万别逞强恋战,知道吗?”智不放心的叮嘱了一番,又道:“你告诉窟哥成贤,接近女真驻地的时候千万不要声张,别让女真人发现我往这里大举调兵,对了,让窟哥成贤带上一千斤熟肉,牛羊猪肉都可以。”
“熟肉?带这么多肉来干什么?”将讶然道:“四哥,难道你要让这一万军士在此长驻,所以要给他们备齐干粮?”
“我只是要把女真人引出营地而已,完颜盈烈的弱点我已找到了,他太过谨慎,所以不敢行险,否则也不会被狼群骚扰这许多年。”智轻轻转动着手中古玉,冷冷道:“不能巧取就豪夺,要对付完颜盈烈这老狐狸,就要彻底夺下他的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