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他们此战的目的,正要出堂准备,忽然又不约而同的望向了智,因每次征战都是由智运筹决策,布下计策,此刻要征讨羌军,他们忍不住便想听听智对此战有何见解。
耶律明凰见他们停步,自然知道众人所想,也悄悄向智看去,却又生怕他会怨怼不语。
但见智脸上并无责备之色,平静的看了眼众人,淡淡道:“此战乃殿下亲自出征,士气必然强盛,但你们也不可因此大意,更不可贪功冒进,六弟,小七,殿下的安危就由你们守护,不能让殿下有任何闪失,我们此刻还不知羌军到底有多少人马,开战前需先行打探清楚,这一仗先以诱敌为主,务必要在顺州城外开战,以免陷入攻城硬战的胶着,五弟,若羌人势大,那就先用错王弩射乱他们的大军,再各个击破,尽量不要近身混战,一切以护住殿下安危为先,夏侯战,待把羌军引出城外后你率一支轻骑立即入城,看看城内有无幸存百姓┉”
见智一一嘱咐诸将,又如此顾虑自己安危,耶律明凰顿觉松了口气,心知智无论如何都不会令自己失望,正感欣慰之时,忽听若海在一旁插口道:“智王,我知道羌人来了多少人马,他们共有七万人!”
“七万人?”智神色微变,当即望向耶律明凰:“殿下,既然您已决意亲征,臣也不再拦阻,但羌人有七万之众,臣恳请与殿下一起前往顺州。”
“他毕竟还是惦念着我。”耶律明凰心中一暖,温颜道:“智,这一次你就留在幽州好好歇息,放心吧,有五弟随我同行,这七万羌人我还不会放在眼里┉”她正想再柔声劝慰智一番,却听若海又急着道:“殿下,让我也跟您一起去顺州吧,我亲眼见到羌人在顺州城外行凶,这报仇的事可不能少了我!”
耶律明凰一笑道:“若海,你身上有伤,还是在城中养伤吧,顺州百姓的仇自会有我去报。”她忽想起一事,又问:“若海,你不是和昆仑,连城一起在上京城吗?怎会突然来此?”
“是林女史派我前来。”若海一脸沮丧的道:“林女史让我来此也正是要告知殿下和智王关于羌人南下之事。只可惜我们在上京得知此事时已晚了三天,我虽连夜赶路还是迟来一步。”
耶律明凰安慰道:“这不能怪你,若海,你已尽力┉”她话音未落,智突然向若海问道:“林女史也知道羌人来犯之事?拓拔战果然没有掩饰他与羌人暗中勾结之事,若海,林女史还让你告诉我们什么?”
智一早就想询问若海此事,却因耶律明凰盛怒之故耽搁,此刻听若海这一说顿时想起。
若海颇有些不情愿的答道:“林女史还让我告诉你,说幽州与羌人的这一仗绝不能打,可眼看我们都被欺负到头上了,为什么不能还以颜色?”其实若海受命来幽州报讯后一直纳闷林幽月为何会对羌人如此忌惮,而他在顺州城外亲眼见到羌人屠杀辽民后更是对羌人深恶痛绝,若非智问及,他根本不愿说出林幽月的担忧。
智眉心一紧,林幽月的才智他最清楚,深知她不会无故说出此话,忙问:“林女史说我们不能与羌人开战?为什么?”
若海摇头道:“这事我也觉得奇怪,原本林女史对羌人要南下之事时并不在意,因为昆仑已暗地打听清楚,这群羌人虽有七万余人,但其中还有三万多妇孺老幼,如此拖家带口怎能上得了战场?可林女史得知羌人是带着家眷出征后却立即神色大变┉”
“什么?你说什么?”智脸上骤然变色:“七万羌人中竟有三万老弱妇孺?难道涂里琛还带着妇孺老幼?”
“是啊┉”若海惊讶的看着智,不知他为何会与林幽月一般,一听到羌人中有三万妇孺后即会突然变色。
“七万羌人,三万妇孺┉”只是一瞬间,智已明白了拓拔战的意图,从听闻顺州噩耗的一刹起他就在怀疑,此刻若海带来的消息就如一道暗夜惊雷令他突然醒悟,神色间顿时有了一种恍然的凄厉,一袭白衣无风而动,竟是全身颤栗。
若海讶然道:“智王,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与林女史一听说羌人中有妇孺老幼都会变得这般惊讶?”
只见智在堂上来回疾走几步,忽然冲至耶律明凰身前,急声道:“殿下,这一次您绝不能亲征!绝不能!这是拓拔战要毁了你┉”
智突变的神色令众人皆感震惊,耶律明凰也是不知所措,忙问道:“智,怎么回事?你的脸色好可怕?”
智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紧拉着耶律明凰的衣袖道:“殿下,我知道羌人为什么会攻打顺州了,这是拓拔战给我们设下的连环绝户计!”
“连环绝户计?”耶律明凰被惊得一颤,但真正令她吃惊的却不是智口中之言,而是智脸上这异样的焦急惊惧之色,正惊疑不定之时,只听智又一连声道:“殿下,既然羌人是受拓拔战之命前来攻打幽州,那他们为什么要带着三万妇孺老幼上战场?难道羌人就不怕会因此而分心旁骛,若拓拔战真是要用他们削减我们的兵力,那他也绝不会允许羌人带着家小出征,所以拓拔战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利用这三万羌族老弱换你一世恶名!”
耶律明凰怔怔道:“智,你在说什么?三万妇孺老幼换我一世恶名?这是怎么回事?你快说清楚?” 智凝重的语气令她惊异,不由自主往两旁看去,只见女真族长完颜盈烈忽然失色道:“借刀杀人,祸及无辜,好毒!拓跋战这一招走得好毒辣!”
耶律明凰终究是心思极为敏锐之人,沿着智与完颜盈烈的话仔细一思忖,突然间,她也醒觉到了拓拔战用这三万无辜性命设下的这样一道能令她进退不得的陷阱。原来拓拔战利用羌人攻打顺州这一招并不是为消减她的兵力,而是为了染黑她的公主名声,如果她出兵征讨羌人,势必会遇上羌人的三万名妇孺老幼,若把这些毫无抵抗之力的妇孺老人卷入战火,那就会令她留下屠杀平民的恶名,即使是为了替自己的子民复仇,但这等恶名一旦背上就会一世难洗,为她的霸业伏下莫大隐患。而拓拔战也必会抓着她这一把柄大肆渲染,可她若不出兵,那拓拔战又可趁势向所有辽人斥责她柔弱无能,眼见子民被残杀却不敢挺身而出,这样一来她几番辛苦拉起的民心也会付之东流,不但辽人会对她不满,就连幽州城内的百姓也会为之心冷。
想到拓拔战此计的毒辣之处,耶律明凰只觉一阵悸惧笼于心头,她宁愿付出一切代价,也不肯让自己的名声留下一丝污痕,因为她正是要借此顶起复国之业。
堂上其余之人听了智与耶律明凰二人的对话只觉如坠雾中,虽隐约知道这是拓拔战的陷阱,却不明究竟,纷纷围上来询问。猛见耶律明凰神色惨然,忙拉着她的手问道:“姐,这到底怎么回事?这一仗究竟还打不打了?”
耶律明凰凄然摇头,“太迟了,此刻已进退两难,不战失民心,战则失人心,到了此刻,我还能如何是好?”
惶惑中,耶律明凰又不自禁的望向了智,向她心底的最大支柱哀然求助道:“智,告诉我,此时此刻,我该如何是好?”
智默然无言,正如耶律明凰所言,他们此刻已陷入进退两难之境,无论幽州军是否征讨羌人都会对这位公主带来极大的危害。而这位公主此刻也失去了方才喝令亲征的霸气和驾御群臣的心计,在人前强装的坚强已被一一褪尽,
望着这样一方凄婉之色,智忽感心头一痛,就仿佛被人刺到了心底最深处最柔软的要害。
也许,他无法与她缠绵此生,但是,他更不愿令她受愁苦煎熬。因为这少女不但是他最敬重的义父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也是他的此生挚爱。
深深的望着她,少年似是想到了什么,又似是下定了某种可怕的决心,忽然轻轻一叹:“请殿下宽怀,臣绝不会使您中了拓拔战的陷阱。”
耶律明凰心中顿时升起一阵希冀,“智,你有办法破解拓拔战的毒计?”
智沉沉点头,“是的,臣┉有办法┉”
堂上的紧张气愤顿时松弛下来,虽然众人还不明此事厉害,但大家都相信智的才干,因为智不但是他们最敬佩的军师,也率着他们赢取了一次次的胜利,只要有智在,这一次也自然能破解顺州之劫。
耶律明凰也觉欣慰,忙又道:“智,我现在就去审仇横,让他把知道的事都说出来。”
“不用,殿下,我们不能再审问仇横,”智微一苦笑,涩然道:“此刻我们倒是要庆幸未曾仔细审问仇横了,若已从他嘴中套出真相,那我们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苦笑过后,智神色间已恢复了镇定,只是,这份镇定却与以往的雍容冷静有些不同,多一丝苦涩,有一点寂寥,就似是在狂风骤雨中被突然吹折的树干,虽已能不为风雨所动,却已近枯萎。只是,这份枯萎乃是甘心所愿。
听到智依然淡定的语声,耶律明凰的愁眉终又舒展,“智,你真的有办法?那我此刻该怎么做?”
智的双眼一霎不霎的看着耶律明凰玉容上渐起的血色,他心底浮起一抹满足的苦意,缓缓道:“殿下,您什么都不用做,因为┉您病了,当仇横将顺州百姓的惨遇告与您知后,您悲愤交集下忽然急怒攻心,虽欲力救子民于水火却终因心力交瘁而支持不住,这里的文武官员见您身体欠安,惶恐之下皆力劝您歇养调神,于是臣和呼延总管便不顾您的坚持而搀扶您回房静养,至于之后的事情,无论是拓拔战的陷阱还是仇横的叵测,您都因抱病在身而不曾听闻,不及过问┉”
低沉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议事堂上每个人的耳中,智又环视着众人惊讶的眼神,长声道:“大家都听明白了吗?殿下因心痛子民惨死而忽然告病,不论顺州之事有何结果,都与殿下无关,知道吗?”
不单是耶律明凰,所有人都楞在当堂,呆呆的望着智,好一阵子,耶律明凰才愕然问道,“智,你说什么?我生病了?”
智摇头不答,神色沉寂如暮。
众人讶然互觑,却见完颜盈烈脸色接连数变,惊声道:“智王,莫非你想┉”
不待这女真族长说出口,智已摆手止住,又向同样愣在一旁的总管呼延年招手道:“年叔,殿下身体不适,急需延医调治,我们这就送殿下回房。”
呼延年虽不明智的意图,但他乃是看着智长大,深知智此举必有用意,稍一犹豫后上前搀住了耶律明凰道:“殿下,走吧,听智儿的。”
耶律明凰还欲再问,却被智深邃的眼神所止,只得不知所措的任由智和呼延年二人扶出堂外,令她奇怪的是,虽然她对智的用意丝毫不解,但当智沉稳的手臂轻轻搀引着她时,她心里竟泛起一阵足已安心的暖意。
见他们三人要离开,将,飞,猛忍不住齐声问道:“四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都留在这里,不要出去,也不要审仇横,一切都等我回来再说。”智回首看了眼弟弟们,慢慢微笑道:“放心吧,无论是要付出何等代价,四哥都不会让拓拔战夺走义父留在这世上的最后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