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把他看走眼,他临难时的懦弱,竟如皇上当日所言,早已看得透彻。
在初闻拓拔战弑君兵变时,他心里也曾有过极大的愤慨,甚至也想过立即点起兵马,杀奔上京,可在看到那名黑甲信使孤身入城,却满是轻蔑的神情时,他心里那一点愤慨在代之而起的恐惧中陡然湮灭,连皇上都被拓拔战所杀,他这一州太守又怎挡得住黑甲一扑,所以,他立刻派亲卫拿下了拔刀而起的副将雷云郯,而在黑甲信使狂妄的冷笑声中,再听到雷云郯一声声的怒骂,似乎也并不觉如何刺耳,毕竟自己的性命算是保住了,或者,因为自己的懦弱,也算是替这霸州城免去了一劫。
“至少,我没有在这霸州城里点燃战火。”他满是自嘲的想着,一脸恭敬的亲自将那名黑甲信使送出城外,并承诺绝不与战王为敌。
之后的日子里,虽然他一次次苦口婆心的向城中军民申明,自己是为保下霸州全城才委屈全城,但百姓们看着他的眼神里,总不难发现一丝轻蔑。但他也为此无可奈何,懦弱又如何?辽境内几十座州城,也不见有谁敢一撰拓拔战的锋芒,凭什么要他铁成厥来做此独夫。就这么坐守一城,静观其变,大概已是他这太守能做的最好选择。所以在听说护龙七王保着公主退避幽州时,他也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不相信,这世上真有力挽狂澜之事,尤其是面对着黑甲骑军这股遮天黑潮。
唯一令他略觉宽慰的是,其余州城的太守也都和他一样静观事态。
看来,大难之前,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懦弱如此。
然而,每当夜深,他总会无可避免的长长苦叹,“皇上,其实您一直没有把我看走眼…”
直至今日,在看到这诏书的第一眼起,铁成厥忽然发现,他也许没有低估拓拔战的实力,但他却低估护龙七王的忠义,更低估了那位亡国公主的本事。
就是这位公主,居然这等危势下据守幽州一城,硬生生扎稳了根基,结盟女真,两败黑甲,全灭羌族。
老实说,铁成厥并没有对拓拔战在这一战里的幕后所为感到有多少不齿,象拓拔战这样的枭雄,狠毒只是一种手段,但他却着实被幽州只以一万骑军就全灭七万羌人的大胜所惊慑,这使他不得不重估拓拔战和公主之间的胜败。
万一,最后是公主成功复国,那她会不会容忍自己的懦弱?
这一份诏书,无疑会使无数大辽男子为之热血奔腾,但铁成厥却在这一字一字间悚然而悟,这其实是公主对所有按兵不动的州城太守所下的最后警告!
若再迟疑不动,一旦公主复国,可以想见,等着他的会是何等报复?
铁成厥僵硬的脸上再次浮现苦笑,终究是一脉传承于皇上的女儿,那一道帝王心术,尤有过之!
窗外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大,铁成厥虽仍无动于衷,一旁的知事苏其洛却有些坐不住,他看了铁成厥一眼,默默走到窗前,伸手去关窗子。
“不必了,关上窗子只是隔了声音,却隔不住人心。”铁成厥终于开了口,“从公主这份诏书送入霸州那一刻起,这一城人心就安静不下来了。”
“公主这一笔文章…就是要让人静不下来啊。”苏其洛笑了笑,低声问:“太守,不能再等了,无论出兵与否,一定要早下决定。”
“你也觉得,我应该立即出兵幽州勤王?”铁成厥淡淡的问,在苏其洛面前,他从不会隐藏任何心事,几年前,苏其洛还是个从中原逃难过来的秀才,身无长物,一副冻饿不堪的落魄象,昏倒在太守府前,当时铁成厥看他不过二十几岁,眼看就要冻饿而死,便收留了他,为从这中原秀才嘴里多打听些中原的事情,并让这识文断字的秀才帮他打理些汉人事务,又把他收入府中做了名书吏,几日后,铁成厥惊讶的发现,这苏其洛不但全无中原秀才的酸腐之气,还颇有几分才学,几月下来,竟把烦琐不堪的府衙事务料理得井井有条,铁成厥虽然懦弱自私,却也有几分爱才之心,当即便对苏其洛提拔重用,而此人最让他看重的一点则是,这苏其洛虽然凡事都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但只要铁成厥这太守一开口,无论何事,他都会立即附和,不但从无异议,还总能设身处地的为铁成厥捉漏补缺。所以这苏其洛既是霸州知事,也是铁成厥极信重的幕僚,这也是为什么他今日独把苏其洛留在议事堂的原故。
“其洛,说出你的主意。”铁成厥又提醒了一句,“以前你为报我的恩,事事顺着我的心意办,都到这时候了,这一次,不要再藏着掖着。”
“出兵。”苏其洛笑了笑,随即正色道:“立即出兵!大人,这一次,我们不但要调动手中所有可用之兵,还要募集霸州全城轻壮,发给兵器铠甲,浩浩荡荡赶赴幽州,并在沿途造起声势,尽可能让更多的人知道我霸州将要响应公主诏书,出兵勤王的义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