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揉了揉眼睛,把最后一丝睡意从眼角抹去,离破晓至少还有半个时辰,天上星月尤在,此时正是常人最贪睡的时候,刚满二十的林青也正是最嗜睡的年龄,不过今日不同往日,军营内鼓号才一擂响,他立刻就从床上蹦了起来,很庆幸智王昨日下令让所有军士都合衣而睡,这会儿大家心急火燎的从床上蹦下,才没有手忙脚乱。有好些军士还没睡醒,从床上蹦下来时还哈欠连连,可没有一人敢有怠慢,即使嘴里在打着哈欠,脚下也都已迈开大步,冲出了营房。
昨日大家回军营前,智王就已遍示幽州全军,今日黎明之前,黑甲军一定会再来攻城。
智王说,黎明之前,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人最困倦的时分,所以拓拔战一定会下令黑甲攻城。
没有人会怀疑智王的话,这位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总是有着一语中的的远见。不过昨日听到那位黑甲上将澹台麒烈在城下的咆哮,看到虎子澹台恶狠狠如要噬人的眼神,所有在北门上的幽州将士都相信,只要这虎子澹台昨日活着回去,那他今日就必定会来报复。
可惜,这个虎子昨日被救了回去,为了救这上将,拓拔战先后出动了数万黑甲,他们高举着铁盾,如黑潮般淹没了北门下的空地,硬是把虎子澹台从漫天飞旋的月满山河下救了回去。
虎子澹台被救回后,城下倒满了黑压压一片尸体,肯让拓拔战付出如此代价,这虎子不愧是当年的少年英雄。
可惜,这少年英雄已是他们的死敌。
林青昨日也在北门城楼上,看到虎子澹台狠狠瞪向城上的目光,虽明知此人瞪视的是智王,可林青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当时,每个幽州将士都听到了虎子澹台的嘶喊,这少年成名的虎子居然会在城下放声大哭,不过没有一人看轻他,包括幽州将士,难怪虎子澹台会发狂至此,因为他最后的两个朋友死在了幽州城下,更难怪他昨日的目光会凶狠到,仿佛要把幽州城墙一头撞塌。
老实说,林青当时心里还是有点同情这虎子澹台的,也有点意外,想不到这些叛军居然也会如此重情重义,不过,智王也说了,这是黑甲,曾是大辽最引以为傲的黑甲,从不言败的黑甲,也是从不放弃死伤同伴的黑甲。
这样的敌人,有时确实是会让人心生敬意,但更多的时候,还是让人畏惧。
虽然,很多幽州军在平日最爱夸的一句口就是,我们是这天底下唯一敢跟黑甲为敌的军甲,因为总有一天,我们会把这些叛军从这世上连根铲除。可真正能做到全无畏惧的人,只怕并不多。
不过,幽州上下每一个人,包括那些髻龄幼童都知道,即使他们再是畏惧,也必须跟黑甲军拼个你死我活,这其中固然是因为对辽皇和公主的忠心,也是因为大家心里都明白,就凭幽州跟黑甲军结下的深仇大恨,一旦城破,城中每一个人都会死在黑甲的屠刀下。
有一次,林青曾听到将王跟飞王在练兵场上说,这幽州军民的忠心固然是有的,可这忠心之中也有一半是被赶鸭子上架的死心。
听到将王说出这话,飞王急忙去捂将王的嘴,又转头去看四周,还让将王莫再胡说,以免伤了满城人心。
将王却无所谓的笑了笑说,这世上并非每个人都是傻子,别人不把我们当傻子,我们也别把别人当傻子,有些道理,虽然不中听,可就是这么回事儿。
飞王是个实诚人,低下头不吭声,将王却又笑了笑说,且不管这一城军民是为何忠心,可只要将爷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守得满城平安。
当时,林青在角落里默默一笑,轻轻走开,他相信将王说的这话,因为幽州虽然急需兵力,城中轻壮也常吵嚷着要投军当兵,可将王总是让这些意气而来的轻壮回家陪婆娘抱儿子去,还说刀枪无眼,除非城中将士都阵亡了,不然他才不会让老百姓都穿上军甲来打仗,有很多人都不明白将王为什么不肯多招些兵力,不过林青觉得自己大概能明白一些将王的心思,因为这些轻壮是民,所以将王不想把太多的百姓扯入战火,所以,将王的练兵之道就是以兵为将,他想把每一名军士都练成将才,让他们可以有本事活过这场浩劫。
那一天之后,林青在练兵时总会加倍用心,他明白将王的用心,也因此更为自己能穿上这一身军甲自豪,每次看到来投军的城中轻壮时,他也总会高抬起头,挺一挺胸膛,然后想着,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也会保护你们。
“林阵首。”有人喊了一声,把一个香喷喷的牛肉馍递到他手里。
军营门内,有一长溜的民壮推着热腾腾的锅子等着,每一名军士过来,民壮就从锅子里捞出一个比拳头还大的牛肉馍,让军士们先填饱肚子再出营,这是公主的安排,公主说了,城中军士只需要做两件事,营内练兵,出营杀敌,其余所有杂事,都会由她负责安排。
公主也确实细心,从公主入主幽州后,幽州军士都觉这日子过得舒坦,每日练兵之后,不用自己去升火开灶,自有民壮推着一辆辆装满热菜热饭的大车进来,在练兵场上跌打滚爬一身脏的衣服再也不用自己打理,只要在营房外一扔,自有民夫推着车来收,第二日又会把洗的干干净净的衣裳再给他们送回来。
听一些军士说,这些衣服乃是公主自己出钱,在城中征召了三千民妇,为他们这些军甲汉洗衣服。
大部分军甲都是光棍汉,一向来都是自己洗衣裳,如今公主居然找了专门的人来给他们这些光棍洗衣服,这不但让大家不用再穿自己洗得跟没洗过也差不了多少得衣服,还油然生出一种自豪感。
我们是军甲,不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