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吧。”
凤如青听了“悬云山仙尊”这几个字,心中便咯噔一声,若是宿深来了,罗刹和共魉顶多称仙君,若是穆良,他们便直接称雨神了,这仙尊除了施子真还能是谁?
凤如青慌张地站起来,想到施子真的肚子,猜测不到他为何这时候来找自己,昨夜他开了大阵,现在不该是虚耗了灵力在悬云山休息么,本来他的日子就快临近了,这时候来这阴煞的黄泉,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
凤如青一闪身便到了鬼王殿的门口,一进去见到施子真面色不好,顿时担忧得不行,“师尊怎么来这里了,出了什么事?”
施子真面色极寒,看一眼能冻死人,凤如青看不见他的肚子,想他是又用了障眼法,只当他是难受,便急忙上前,然后一把被施子真抓住了手腕。
强劲的灵力探入,凤如青也不敢抗拒,但很快施子真的面色越来越冷,出声便是冰渣裹着冷雪,“你受伤了,还是伤到神魂的天雷伤痕,你为何如此不听话!”
凤如青不能说是害怕施子真发火,可也确实他一火她就不知道怎么办,“我……”
“我再三叮嘱,紧要关头不可受伤,不可受伤,”施子真收回灵力,暴躁地拂袖,带起的罡风斩断了一缕凤如青的鬓边发,她怔怔地看着施子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惹着他了,这一大早的便来她黄泉中撒火。
她想要反驳,可想到施子真的肚子,想到画本子里面说孕妇大多情绪不稳,便生生压下去了怒火,无奈地叹口气问,“师尊,到底怎么了,我受伤也死不了啊,天雷灌体而已,又不是第一次了。”
“天雷灌体而已?!”施子真简直要被她气死,“你神魂伤了,伤了就不能很好的融合,到时候不能契合便功亏一篑,你是要气死我!”
凤如青根本就听不懂他说什么,“师尊,你说什么呢?”
眼见着马上要到时间,施子真也不隐瞒,“我说过,你若魂有身栖,必定即刻登入极境飞升成神,我给你塑了无魂之身,只需等到了时机,便一切水到渠成,可你居然在这关头上受伤了!”
凤如青如同当头被人敲了一棍子,半晌才问,“你给我塑了身?”
施子真抿唇不语,眸色冷厉地看着她,满是责怪。
“可是……我做鬼王挺好的,”凤如青很感动,但她根本没有将施子真说的塑身,和他的肚子联系到一起去,毕竟这太荒谬了。
而且若是施子真说我给你生了个身体,凤如青倒是能懂,说塑身,放谁谁也想不到施子真这样的人,会为谁塑身不惜如妇人一般的成孕去温养。
因此凤如青短暂的愣怔过后,神思反倒是沉下来,说道,“师尊,我真的不需要,我若想要飞升,这些年累计功德早也飞升了,我将功德散给鬼众,就是不想飞升。”
她笑着说,“天界无趣得紧,您也知道我贪恋人间,师尊真的不必,况且我无魂也挺好的,你看天罚都伤不到我……”
凤如青说不下去了,施子真的面色难看至极,她张了张嘴,不想拂他好意,却也不想欠他良多。
她不自觉的早将自己封了起来,把每一段的关系,朋友和恋人,都一寸寸的丈量过,求的是无愧于心,却也无法再去义无反顾。
施子真不再劝她,但这般的冷着脸,凤如青一时之间头皮发麻,她不想再说断情绝义的话,她就这么几个在意的人,她狗叫都学了,根本也断不得。
因此两个人一时间气氛凝滞,凤如青被施子真盯得凉飕飕的,半晌吭哧道,“我真的伤得不重,我魂体特殊,曾经和翳魔融合在一起过,我很快就好了啊。”
施子真瞪着她,“好了就算没有伤过?你不疼?你是否没有看过你的魂体已经残破不堪?!”
凤如青还真的没有看过,这世上能够看透人魂体如何的人,连真神也无几人,凤如青看向施子真,问他,“很……残破吗?”
施子真冷哼一声,“和这个差不多。”
凤如青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桌上一块,大概是罗刹收拾鬼王殿没来得及拿走的破抹布,色泽灰暗边缘脱线,实在惨不忍睹。
凤如青张了张嘴,想说不至于吧……
但施子真再度冷哼,让她明白,至于。
她幻化出来的人形看上去光鲜靓丽,在施子真眼中却一直是个破抹布吗……她有些窒息。
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施子真半晌才说,“把我带来的汤喝了。”
凤如青这才注意到桌子上,有一个十分熟悉的小罐子,她慢慢走近,打开之后,低头嗅了一下,连香气都盖不住浓重的血腥味。
凤如青满脸抗拒,“师尊,这是……”
“喝了!”他用命令的语气,凤如青总想和他吵,可他吼完之后,便伸手扶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虽然他很快便察觉不妥松开了,凤如青心中却一跳,也不问了,直接就着罐子屏息都喝了,放下罐子道,“这黄泉阴煞太重了,师尊你快些走吧。”
施子真见她都喝了,这才抿了抿唇,再没有说什么,提起罐子便迈步朝着外面走,没有一丝留恋的样子。
凤如青一直送他出了黄泉,施子真御剑而起之前又停下,回头对她道,“不能再受伤了。”
凤如青点头如捣蒜,“师尊你放心,我保证,我发誓!”
施子真这才御剑而去,凤如青深深叹息一声,一转头,便见身后站着岑商。
“那位是大人的师尊?”凤如青也不隐瞒,点头之后又笑了笑,“是我师尊,也是我爹。”
亲爹啊。
她率先进入黄泉,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岑商却站在了黄泉的入口,看向施子真消失的方向。
果真如她昔年所说,酷烈冰寒,人间绝色。
凤如青处理了整天的黄泉积压事宜,夜里敖乐生回来了,听闻了新任鬼君半神,顿时便热情的开始安排起来。
岑商被他拉着到处走,见他唾沫横飞处事却很妥当周全,便一直带着浅笑,跟着他到处看。
而凤如青却趁夜去了次妖族,她等了一天,宿深没有主动来找她,想来是一时半会不会来了,她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趁夜到了妖族,直奔妖王殿,进入殿内之后,宿深与宿千柔正对坐在桌边说话。
桌上放着一沓妖族纯血女子的画像,凤如青一进去,宿千柔紧张地站起来,战战兢兢地看着凤如青,只有宿深笑着看向凤如青,对她招手,“姐姐快来,来帮我选选妖族王妃。”
凤如青脚步短暂地顿了下,片刻后又慢慢地走近桌边,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宿深的眼睛,在他的眼中没有看到任何的伤心与难过,仿佛一夜之间,之前的苦恋和苦涩,嫉妒和疯狂都在他的身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又回到了最开始并未暴露出心思的那个时候,笑着叫她姐姐,守礼却疏离。
凤如青坐在桌边,今日她来的目的便是要做个了断,她不能再与宿深纠缠下去,这一次若是岑商自己不曾升为半神,当真死了,这件事便也不是受一次天罚便能结束的。
况且宿深性情偏激,她早知道,也不讨厌,总想着自己看着他,约束他,他又听话,不会出问题。
可她发现自己看不住,她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经营,去哄着去等着宿深长大到懂事,天裂之事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精力,她不够细腻温柔,照顾不周他的情绪。
她不是个好伴侣,她不该碰宿深的。
索性如今年月尚浅,悬崖勒马至少来得及,宿深经此一次,也能领悟许多,便算是陪着他成长一段。
凤如青以为会面对宿深的崩溃和挽留,没想到宿深竟然真的成熟了一回,给彼此都留足了脸面,凤如青不知他是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以至于她都看不出,也感知不出。
但这是最好的分开,不难堪,不难看,至少往后她还愿庇护妖族,宿深依旧可以跟她学东西。
凤如青在画册里面挑挑拣拣,最后也没有选出,“还是你自己来选,总要选自己喜欢的。”
凤如青顿了顿,毕竟王妃这件事,是终身伴侣,不宜草率,还要深入了解。
宿深笑得无懈可击,近乎纯真,“姐姐说得对,要深入了解才行。”
宿深说,“姐姐,天色不早了,我便不留姐姐了。”
他起身,一副送客的模样,凤如青也没有什么好说,他已经先一步给了彼此体面。
于是她起身,朝着门口走,宿深在她的身后,待凤如青即将走出门的时候,他突然自身后伸手,盖住了凤如青的眉眼之间,最后抱了她一次。
“这一段路,我走得很开心。”宿深说,“本想……好好照顾姐姐,终究是我无能。姐姐,我没有后悔,你也不要后悔。”
凤如青慢慢点了点头,宿深又说,“姐姐,妖族的婚契一生只能与一人结下,你……将它还给我吧。”
凤如青只觉得宿深覆盖在自己眉眼的手掌向上,盖在她弥漫花纹的额头,接着她察觉到额头一热,跟随她经年的那花纹便消散在宿深的指尖。
“姐姐,走吧,别回头。”
回头他就忍不住了,忍不住要跪下求她,要卑微的低贱的用尽各种各样的办法留住她,那真的太难看了。
宿深收回了手,在凤如青的后背用力推了一把,将她直接推出了屋子。
凤如青踉跄了两步站定,闻到了很浅的血腥味,但她想到宿深说的,便没有回头,而是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宿深站在门口,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含在口中的血终于喷出。浸湿了他华丽的前襟,与今日精心梳理装扮的长发。
伪装的表情破碎狰狞,青筋在他的额角和侧颈暴起,他泪水汹涌,却死死闭着眼睛,将自己钉在原地,不去追赶。
梦该醒了,他是妖族之王,他不允许自己更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