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山鬼

疼！

    车子的残骸旁，郁杭坐在地上发呆。

    待着待着，他突然想起来，他只教了斌仔撒豆成兵，但没有教他怎么把兵变回豆。

    借着火光，眼前山色浩浩，重峦叠嶂秋色尽染。嗯……这个火已经失控了。

    张斌被固定在交叠的树枝里。风从背后吹来，空气中微微发干的腐叶味让他开始觉得头皮发炸。在他跟大爷纠缠的时候，这附近的山好像悄悄有了些变化。陡坡、山脊、鞍部、山谷、草塘沟……放眼可及的灌木丛中，厚厚的落叶简直让他目眦尽裂。一切轰燃的地形条件在这里应有尽有！

    “在那边！“

    一束光从身后晃了过来。

    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

    张斌看到了好多人。前前后后围着他的足有十几个人。

    “我们来救你了。“

    “你别急，很快啊。“

    “山上着火了，我们是救火队的。“

    张斌没说话。这些人的衣服不是我们熟知消防员的橘色防火服。身上也没有背着林区消防员早就配备的风机灭火器。他们穿着一种类似军服一样款式非常旧的普通衣服，左胸口都封着半个巴掌大的白布，一个两个上面都脏兮兮的看不清写了什么，但很明显都是手写。他们的腰上绑着弯刀和容量巨大的羊皮口袋，此时正一边摸着汗，一边用自己的弯刀奋力砍伐缠住张斌的植物。

    张斌眯起眼睛。隐隐有那么几下，他可以看见这些人变成了山火烧焦的尸体模样。虽然他们此刻看起来并没有害人的意思，但他们一定不是人：“你们是消防队的？“

    “水源在下面！”领头的人并没有正面回答：“火马上下来了，待会儿你跟着我们跑。还能赶得上出去。“

    说着，上头的烟雾已经开始往下铺洒。

    烟雾里，那些救火队员掰扯住四周的藤蔓，给了张斌一个钻出来的空隙。

    回头，火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翻到了这面山。目光所及之处，数团巨大的火球被风卷着快速地滚下山来，所到之处有燎原之势。火还没到，空气中的热浪已经先一步打过来。原本还算剩下一点水分的空气立刻干到皮肤发疼。

    “快跟我们来！这山我们天天走！”说着带头的人几乎是半跳着，就忘山坡下头冲。

    “你们确定要往山谷里走？“

    “孩子我帮你抱着。“一个铁帽子队员伸手就来抢孩子，张斌一下钳住那人的手低声厉问：“你们是鬼？”

    那人怯生生抬起头来。

    面对着面，不过是咫尺的距离。铁帽子消防员年纪不大，圆圆的脸颇有几分天真稚嫩。

    少年，两只小鹿似的眼睛亮晶晶的，撞上张斌锐利的目光，顿时浑身哆嗦了一下：“大兵哥。我们是叶镇的消防员。来救人的！”

    “你们是鬼！”

    少年怯怯地点头，一脸焦急：“是鬼，但我们也是镇上的消防员！您信我们吧！我们真是来救人的！这山我们熟，下面有个小水潭，刚看了。能出去！”

    “这里是镜中世界，你们是他创造的。”

    “我们跟他不是一伙儿的。大哥您相信我吧，我们真是附近的消防员。快跟我来！再迟就来不及了！”

    危机时刻，我们应该把信任交托一队鬼魂，跟着他们赌一条出路吗？

    如果是坐在家里臆想，那答案万万是不会。小澄也说鬼最擅长骗人，这就像黑人擅长跑步一样，这是物种的天分。鬼话连篇这个词儿就是人们用血换来的警言。可那个少年的眼睛那么亮，就像是连队里刚来的新兵，真诚又笨拙。脑袋顶上开始有火光。再问也回不去乐。张斌一咬牙，扛起地上昏倒的大爷，追着众人离开的方向跳了下去。

    脚下的确有一条小径。

    一路疾走狂奔，只感觉热浪追在脚后跟。那两个哐啷啷的士兵也追在身后。

    四周越来越热，穿过一茂密的灌木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倒扣的丰田车旁边，郁杭正坐在昏死的夫妇身边发呆。再往下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是一个一个不大的小水潭。

    领头的消防员带着几个人抱起郁杭身边的男女，飞快的跑下去。到了水潭边上，就把人往水潭里扔。

    “你们……”张斌飞快的追下去，却还是赶不上，只见那对夫妇就像两个沙袋，噗通噗通砸进水里。在水上浮沉两下，忽然就消失了。

    不是沉下去了，而是突然不见了。

    “我们真的是进来救人的。”那少年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话，他指着水潭，咧开嘴对着张斌笑，轻轻把他往前推：“大哥，火要来了，你们也快出去啊！”

    “快走吧。大兄弟！“领头的健壮汉子一抹头上的汗：“我们是山上的鬼。死了好多年了。今晚上发现这王八蛋鬼鬼祟祟的整了这么个破玩意儿，就猜到他要害人。我们就跟着进来了。这王八蛋他想活，这是他给自己留的生路。你们从这儿一下就出去了。不会水也不怕。快去吧。这地方要撑不住了。“

    “那你们呢？”郁杭灵巧的蹦下来轻飘飘的问那少年。

    张斌从来不是婆婆妈妈的人。眼下这个情况，也没别的路可以跑。就算是陷阱，也不能待在这儿让火烤。而且，如果这些鬼真的想害他，直接把他丢在那，他现在恐怕已经烧死了。他只是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出口是造镜人给自己留的。对于他来说，这场算计好的结果就是他和郁杭都死在镜子里。那么，这个出口……鬼魂能出去吗？

    回头，四周草木微卷，到处都是枝叶过度干燥过程中“哗哗”的声响。

    “我们早就死了。不用管我们！”那汉子说着就把张斌往水边推。

    这个出口鬼出不去！

    张斌能猜到这个答案，一时之间嗓子竟有些干哑：“你们会没事吗？“

    会永永远远被困在这镜子中吗？还是会在这烈火焚山的镜中世界灰飞烟灭？

    浓烟渐渐弥漫，脚下的水已经开始发烫。

    只见那少年怯生生把他往水里推，害羞的挺了挺腰，端着架子唱了旧时候的戏文：“一任他碎骨粉身．一任他扬灰碾尘。”

    张斌扭头去看郁杭。眼神里竟然有了一丝恳求：“扇子能用吗？”

    他想把他们都带出去。带到现实的世界里去，带到桂海去！就像郁杭早前跟他说的一样，他想找些德高望重的老和尚把他们送到好地方去。

    “不能用。”

    再看，那十几个救火队员站在哪，四肢开蜷缩，五官渐渐显露出狰狞厉鬼的焦炭模样。

    又一瞬，他们仍是从浓烟里钻出来时有血有肉喜笑颜开的模样：“快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