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下便是，”胡半仙忙应道，忽见这青年上下打量了自己几眼，面上露出些迟疑之色，低头一看，自己鞋面裤管上糊满了干泥巴，方才回来还来不及收拾了换下。

    这胡半仙自成名后，对自己形容样貌便极看中，每日里身着儒冠青衫，脚踏皂面方靴，连手指甲也剔修得干干净净。见自己此时狼狈，怕被轻看了去，忙解释道：“刚从银州回，尚未来得及换去。”

    谢醉桥有些惊讶，再看他一眼，想了下，便道：“我久闻半仙大名，前些日里便来过几回，不想半仙不。莫非前些时日便是去了银州？”

    胡半仙这一趟银州之行，可谓是惊心动魄，被扯出了话头，忍不住诉苦道：“正是！早晓得便不去了……”

    话刚起了个头，忽然想了起来。自己早已今非昔比，乃是江州大大有名人物。提这等事情，有些自损颜面。急忙住了口，挺下肩背，转而正色道：“敢问公子前来，可是要我卜吉问凶？”

    谢醉桥早听到了胡半仙方才那诉苦半句话，心中疑虑甚。他本倒无此念头，过来不过是想见识下这位料中了八月十三大变天神奇之人，再叫他去知府府上受赏而已。且前几日看自己叔父言谈时意思，隐隐还有要把这胡半仙悄悄迎过来做幕僚意思。此刻被半仙这话提醒了。见他双手背后昂首挺胸，一下起了试探之意，便顺水推舟道：“被半仙料中了。近来家中确实遇到不顺之事，听闻半仙铁口神断，这才特意找了过来，望指点迷津。”

    胡半仙见果然是个闻了自己大名而来客人，忙引了谢醉桥进去，拿出自己平日做生意卜筶灵签，说道：“不知公子是要求财，抑或求官？本半仙自会依照卦相，代你破凶趋吉。”

    谢醉桥叹道：“既非求财，也非求官。实是家慈久病身，用遍医药也未见全好。想请半仙起卦，若有趋吉避凶之法，则感激不。”

    这般问病，胡半仙极是驾轻就熟，问了日时，煞有介事起了卦，细细端详一番，笑道：“甲申日甲戌时，食见禄，主富贵，可见老夫人生来就是大富大贵之命。五行来看，却是柱金木火旺火生，又是个先暗后明之命数。故而公子不必愁烦，回去之后多行善事，善举若到，则老夫人必定显达高寿。”

    胡半仙这卦卜得极是有学问。他见这客人穿戴不凡，自然料定非富则贵，一通好话后，叫这家人回去行善。若往后老夫人病真好了，那就是他卦卜灵。若万一不好，也是因了他家善举未到，与他胡半仙又有何干？此乃百试百灵通用之法。

    胡半仙说完，见对面那客人无甚表情，只看向了自己，慢慢问了一句“半仙可算准了？要不要再仔细算一回？”，胸脯一挺，佯装不悦道：“我胡半仙之名，江州哪个不知？便连南门谢知府与荣荫堂阮家家主也都与我有往来。断不会错！你回去照我之言便是。”

    “我倒是想照你之言，为先慈多积些福寿。只是可惜……”谢醉桥声音已是转凉，“可惜我母亲三年前便已故去，我这内里孝服，还要到数日后八月十七才可除去。我叫你再仔细算一回，你偏一口咬定没错。”

    谢醉桥一边说着，一边朝他展了下自己袖口，果然天青外袍内里还缀了一层白色麻底。此乃大昭国服孝之礼。若有父母丧，出了三个月后可不用再着孝服，外袍内缀一层麻衣底子便可。

    胡半仙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今日这上门不是要给他送钱，而是来踢他招牌。正想着怎生再把话给扳过来，谢醉桥又道：“我姓谢，谢知府乃是我叔父。”

    胡半仙一惊，心怦怦直跳，见对面这知府侄子神情已是转缓，正望着自己似笑非笑样子，慌忙站了起来，搓着手赔笑道：“小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恕罪。上月小算出了八月十三大水，特意托阮老爷转禀了谢大人……不晓得谢大人还记得小不？谢公子过来这是……”一边说着，一边巴巴地望着，心中想着讨赏。

    谢醉桥若说之前对这胡半仙还存有疑虑话，此刻已断定他必定有鬼了。想到自家叔父还有把这人弄来做幕僚意思，这却不是件小事，需得弄清此人底细才好。便点了下头，笑道：“不错啊，我叔父对你确实是记了心上……”一顿，忽然厉声道：“胡半仙，你到底是如何晓得八月十三有这一场大水？”

    胡半仙还想着这回该有多少赏银，忽听他厉声质问，吓了一跳，忙道：“是小人夜观天象起卦推算出来！”

    “好个夜观天象起卦推算！”谢醉桥摇头，“方才你跟我说那些，分明便是诓人江湖套话，我也不跟你计较。只我问你，前些时候你去银州做什么？”

    “小去银州看一个亲戚……”

    “胡说八道！”谢醉桥猛地一拍桌子，桌上卜筶灵签跳了起来，竹罐倾覆，咕噜噜滚了下来，灵签稀里哗啦散满了一地，“你既算出了江州八月十三有大水，为何算不出银州也有，把你那亲戚叫到此地便是。还那里留了一个多月，等到自己被大水淹成这副模样才回来？”

    胡半仙见这谢姓青年目光炯炯盯着，便似洞穿了自己心思一般，一时哑口无言，辩不出一个字。

    “胡半仙，我还是实话跟你了说吧。我叔父怀疑你背后有鬼，这才命我过来探问你。人若出名太过，绝非是件好事。你既有这通天彻地之大能，谁晓得你日后会不会包藏祸心？一个不慎，被当做妖异除之也未必。我只是见你算出这大水，救了一城之人，不忍你遭这般对待，这才好意先过来提醒你……”

    胡半仙大惊失色，怔怔呆立，腿已是瑟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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