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就净涪与清泉大和尚目前的修为来看,如果清泉大和尚突然全力出手,是能够重创净涪的。
当然,也仅仅只是重创而已,要不了净涪的命。
而到了那种情况,如果净涪真的想保命的话,他必然是要暴露出些底牌来的。
不论多少。
暴露些许底牌不是不可以,但被逼着暴露底牌就会让净涪不舒服。
可即便如此,净涪也大大方方地坐了,姿态自然随意,完全瞧不出一丝半点的不愿和提防。
清泉大和尚的目光始终不离净涪。
他看着他在他的对面落座,看着他安安稳稳地坐好,又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清泉大和尚与净涪对视了片刻,才轻笑一声打破这种无声而奇异的对峙,随意地站起身,在临墙摆放着的那一排柜台里取出些茶炉、茶壶、茶盏等物什,边还对净涪道:“听说你对茶艺别有心得?来来来,给师叔我煮一壶,就算是......孝敬你师叔我了?”
净涪的目光在矮几上转了一圈。
清泉大和尚取出来的这些物什都有使用过的痕迹,并不是全新的,显见是清泉大和尚日常惯用的物什。
这些茶炉、茶壶、茶盏什么的,虽看得出是清泉大和尚自家用泥土烧制而成的,但形容古朴大气,也堪一玩。
净涪看过这些物什之后,也就点了点头,伸手取过了那些家伙。
但拿过了这些个家伙,并不就代表着净涪立时就要开始了。
他先是将茶炉拿在手上,一点一点用手用眼摸索过,丈量过了,才将茶炉放到一旁,取过茶壶。
每一个家伙净涪都这般的仔细验看,在那在时间上就耗费得多了。但清泉大和尚坐在另一侧,却也不催净涪,只静静地在那边坐着,看着净涪动作。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净涪这么一动作,清泉大和尚便先在心头有了计较。
旁的先不管,起码就茶艺而言,净涪说不定还真是有一定的造诣。
而且,单就这一份心性,清泉大和尚还真的没有见过天静寺中的哪一位弟子可堪与净涪一比的。
怪不得,怪不得......
清泉大和尚自个在心底喟叹了好一会儿,不经意间的一撩眼皮,却冷不丁撞上了净涪的目光。
清泉大和尚顿得一顿,出言问道:“怎么?可是有什么不足?”
净涪既不摇头也不点头,他只捧起了面前矮几上放着的那一罐水,往院子中的那口泉水中望了一眼,才又将视线调转回来,再度望着清泉大和尚。
清泉大和尚沉默了半响,面上忍不住就流露出几分挣扎来。过得片刻,他才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叹道:“只要你觉得需要,你便自己汲了过来吧。”
净涪面上带出了笑意。
清泉大和尚看着净涪脸上的笑,更觉肉痛。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补充了一句:“想要多少,想要什么,你自取就可以了,不用再问我。”
说完,他像是不忍再看,直接就闭上了眼睛,遁入了定境之中。
清泉大和尚这般情状,便连净涪都愣了好一会儿,才算是回过神来。
他摇了摇头,再看得一眼矮几上的物什,捧过装清水的瓦罐,真就出了主持云房,自己往院中那口泉水去了。
取了水回来,净涪又升起了炉火,真正煮起茶来。
清泉大和尚还在定境之中。
净涪也不在意,他只一心一意地煮茶。
火不是最好最烈的火,但却是最稳定的火,因为清泉大和尚取出来的茶叶就该用这样的火来烹煮。
水不是那口灵泉泉眼里仅剩的净水,也不是净水外围的那一层灵气浓郁丰满的灵水,更不是灵泉最外层的那些泛水,而是距离净水不远不近带着五分灵气的清水,因为这是最与茶叶、火种契合的清水。
茶、水、火相合,相互补充,再算上那些茶炉、茶壶、茶盏等物什,待到煮好的茶水分为两盏,又各自端到清泉大和尚和净涪面前的时候,这一间主持云房里早就已经被淡而清却又隽永的茶香占据了。
清泉大和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定境。
他睁开眼睛,定定地看了他面前的那盏茶汤一眼。随后,他一整脸色,正经而严肃地伸出双手,捧起了那一盏茶汤。
茶汤呈棕红色,通体透亮,毫无杂质。清泉大和尚细看过一眼,甚至都没看见茶汤里有半点茶渍。
清泉大和尚轻轻一晃茶盏,茶汤随着他的动作摇动,竟浑似一片琥珀。
清泉大和尚眼底升起一丝赞叹。
他也不多话,只闭目轻嗅半会,便就浅浅地啜饮了一口。
茶汤入口,清泉大和尚几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感觉茶水中一点清灵之气几经艰难,挣脱红尘浊气束缚,终于冲破藩篱,升天入神。这一点清灵之气直入天灵,又在堪堪触及天灵的那一刻散去,如同雨雾一样,滋养神魂。
当然,清泉大和尚也清楚的知道,他所感受的一切,其实都只是错觉。
这一切,都是错觉。
错觉而已......
清泉大和尚这一念升起,心头又是一颤,只觉隐隐有感。
他待要仔细回想观望,却又什么都抓不住,只有空茫茫的一片。就如他站在时光的间隙里,看着时光如水,在他身前流走。他观望世事,俯瞰红尘。人心百态在他眼底匆匆而过。
他什么都看见了,也似乎有所触动,然而,他也仅仅只是看见,他什么都抓不住,留不下,便连心头的那一丝触动也都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无息地消失在某一个角落里。
他忍住了叹息,却没忍住在那一霎那间下意识抬起的眼睑,他更没能留住在那一刻肆意急急射出的视线。
视线的尽头,目光落定的地方,那一个青年比丘却随意闲逸地捧着那一碗茶盏,轻嗅慢啜,一口一口地饮着那茶盏中的茶汤。
他那动作,那姿态,就仿佛于他而言,他手中的那一碗茶盏里盛着的仅仅是一碗最普通不过的茶盏而已。
察觉到清泉大和尚的视线,净涪将嘴里的那一口茶水吞入腹中,便就抬起头来,迎上清泉大和尚的目光。
清泉大和尚心中一颤,竟发现自己在那么一瞬间,居然下意识地想要躲闪。
他居然会想要躲闪......
清泉大和尚木了脸色。
净涪的目光在清泉大和尚身上轻轻扫过,便就自然而然地落下。他的手也没有丝毫停顿,仍旧稳稳地端着茶盏,细微缓慢地倾斜着茶盏,将茶盏里盛放着的茶汤送入口中。
清泉大和尚这个时候也没有心思去琢磨自己的失态到底有没有被净涪看出来,他根本就没有半点空闲心思去在意这个。
他定了定心神,将心头汹涌的思绪压下,手上微微用力,再度将茶盏中的茶汤送入口中。
这一回,他的全部心神汇聚,只等着细细回味茶汤入口那一刻引动的微妙灵感。
但可惜,不知是因着清泉大和尚期待太过,还是因着那般的微妙体悟本就只源于第一口茶汤入口的玄微冲击,所以待到清泉大和尚凝神细品的时候,他心中所得却实在不如人意。
当其时,净涪能够清清楚楚地望见清泉大和尚脸上的失落、不甘和惋惜。
他心底升起一丝笑意,但这一丝笑意却被牢牢镇压在心底,甚至都不能冲上眼底,更别说显露于外了。
待到清泉大和尚自个回过神来,他能在净涪面上神色间看出来的,也就只有些许疑惑和平静安和了。
有那么一瞬间,清泉大和尚都有了想要直接腾身而起,直入静室,就此入定不问世事的打算了。
当然,也就是那么一瞬间而已。
清泉大和尚毕竟是大和尚,心性也还是很能看得过眼去的。
像当下这般的连番失态,虽是罕有,但何尝又不是事出有因?
就如他刚刚初见净涪便与净涪来了一个奇异又微妙的对峙一样,清泉大和尚其实很清楚地明白净涪的目的。他也知道他正在亲手为净涪的崛起,甚至是妙音寺的崛起铺彻台阶。他更看得清楚,他阻止不了。
别说就连身为静和寺主持的他都不知道真正录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贝叶究竟是那一堆贝叶里的那一片,就是他知道,在诸天佛陀的目光注视下,在景浩界万千佛徒的目光注意下,他也只能将那一枚贝叶取出,交给寻来的净涪。
他不能,也不敢。
寻上门来,如今坐在他对面的,是得世尊阿弥陀亲授佛经,得准提佛母青眼的净涪。
他如今年岁不过二十许,却已经是受了比丘戒的比丘了。
当年他二十来岁的时候,不过是一个还在十信中打磨的小沙弥而已。他要怎么和这个净涪比?
比得了吗?
清泉大和尚不禁心中颓然。
心动则意动,更牵连五感。
心中颓然的清泉大和尚在那一会儿,便连入口了的茶汤都品不出什么味道来了,还要从哪里品味什么滋味,捕捉什么灵感?
他味同爵蜡地饮完了那一盏茶汤。
一盏茶汤饮尽,清泉大和尚也终于找到了他能够做的事情了。
他前前后后地琢磨个来回,越想越觉得可行。当下,他抬头看着净涪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