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林黛玉却慢慢将书放下,摇头道:“哪里,不过觉得文意晦涩,偶尔读上一读而已。只是不问苍生问鬼神,确是警句。”
宝钗一怔,随即会意,其时世人多褒李杜、王维、陶渊明诸人,以为正道,李商隐风评褒贬不一,林黛玉自重身份,自然不会公然宣扬对李义山的认可,当下释然,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突然又一阵恍惚,不知怎么回事,竟依稀听见一个声音说:“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不由得惊疑不定。
宝钗迷糊了许久,才慢慢清醒过来,见林黛玉正站在她面前,含笑望着她,道:“瞧你这个人,难道还没睡醒。到底去是不去,你好歹给个话。”
宝钗忙细问时,方知道林黛玉问的是几日后往母舅王子腾家赴宴之事。母舅王子腾虽然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未回,但王子腾夫人和贾家薛家常有走动,更是有个嫡出女儿乳名唤作映华的,和钗黛等人差不多年纪,也是京城贵女圈里的出挑人物,和公侯伯爵家的小姐时有交际,这日轮到她做东还席,唯恐声势不足,就特特下了帖子,请了贾家三春并薛林史等姑娘同去。
宝钗答道:“去自是要去的。若你也肯去时,不如我们同坐一车,也好有个照应。”她深知黛玉身体怯弱,时好时坏,又一向喜静不喜动,不好交际应酬,故说的甚是谨慎。
黛玉点头道:“如此甚好。”想了一想却又问道:“姨妈还没消气吗?”
宝钗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见黛玉目光恻然,又道:“日久见人心。这倒也没什么,慢慢的就好了。”
黛玉叹道:“可见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倒将原先看的诗集丢开,和宝钗两个出去玩。但见海棠花开,丁香吐蕊,微风扑面,香气怡人。黛玉就又感叹道:“不知不觉春天竟已过去了。”
宝钗知道她又勾起愁绪,正想用话宽解,突然看见前头柳树下凤姐正叉着腰和平儿说什么话,一脸怒容,于是忙拉黛玉衣角,两个人一起转开。
那凤姐正为贾瑞的事情向贾母、王夫人分辩。却原来贾代儒心灰意冷,送孙子棺柩离京之前,已向族人说明要回乡养老,再不担当塾师一职了,难免引得有子弟在书塾读书的人家议论纷纷。贾代儒虽未明言人参之事,诸家早从宁荣二府下人们漏出的一言半语里推论出些端倪,都说是王熙凤害死了贾瑞,引得贾代儒痛失爱孙,害得诸子弟无人教导。
风言风语传到凤姐耳朵里,虽贾母、贾政、王夫人等人尚不知情,凤姐已经坐不住了,忙哭着来回贾母,为自己辩明冤屈,咬死说并无对不起贾代儒之处,不知道为何族人们都这般传。贾母和王夫人素知下人们秉性,又见凤姐如是说,都信以为真,反过来安慰她。贾珍等人虑及贾琏颜面情分,更何况凤姐叔父王子腾深得帝心,正炙手可热,没有证据的事情,谁肯为个小小塾师跟凤姐翻脸,更是严加管束下人,压了下去,连提都不肯提,倒劝了贾代儒几回,许以重酬,只望说服他安葬了孙儿之后仍肯传道授业。贾代儒这才勉强罢了,说定扶孙儿灵柩回南,诸事安顿了就回来。
却说宝钗见王熙凤一脸怒容和平儿说话,心中猜测必是贾瑞之事发了,却也不去探究,只和林黛玉转到别处玩了一回,复又回到梨香院做针线活。正觉得脖颈酸痛间,外头脚步声纷乱,却是薛姨妈匆匆进得屋来。
宝钗心中大奇,继而惊喜莫名,暗想自香菱之事以后,薛姨妈从来对她爱理不理,没有什么好脸色,更不用说主动来她屋里了。如今竟然肯来,难道是薛姨妈念及母女之情,不再恼她了?
宝钗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迎了上去,张口欲说话时,薛姨妈却已经抢先开口了。
只见薛姨妈神色慌张,全然没有往日当家主母的风范,一开口就是带着哭腔:“宝儿,乖女,这可如何是好?你哥哥又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