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圆睁的,不甘的独眼。
那片火光里,她趁人不注意,亲手替他阖上,但在心里已经给自己判了不孝的死刑。
“娘娘……”明珠哽咽,眼里的闪烁湿迹似要溢出,但终究慢慢褪回,如同井口下降的水位。
私自收取佞臣骨灰,是欺君罔上罪名,即便她是皇后……
南月取笑她:“本宫看你再无情无义,可也是血肉心肠。”
说罢靠近她,低低道:“终是掩人耳目,做戏做全套又如何,此事你知我知。”
说着退开去,笑了笑,彻底再见。
明珠清眸如水,眼里是深深的感激。看了南月最后一眼,由丫鬟搀扶着,款款跨进了镶宝珠大华盖顶的轿子。
悠悠回头之际,笑容如栀子盛放,胸前垂着那条素净的发辫。
南月静静看着那女子将头彻底回转过去,掩了轿帘,自己背着手,笑得坦然。
此去一别,关山万里山河梦,迢迢暮雪盗霜寒。
何处无别离,何需感怀伤逝。
她与耶律明珠,都是选择了便绝不会再后悔,亦不会再回头的人。
南月脑子里回荡着耶律明珠俯身拜下时那句只有她二人能听到的话:“娘娘若有吩咐,明珠随时随地待命,不管山迢水远。”
南月轻盈浅笑着,眼里无关风月。
她深深清楚这次情谊,耶律明珠必然会铭记于心。而她亦没有那份潇洒可以全然拒绝。毕竟北冥与西祁,迟早有一日要撕破脸来兵戎相见。若未来真有要她相助的一天,便是她南月精于算计,可用不到,才是南月真真正正所希望的。
南月并不希望有这一天,这样的话,这份善意,才可保留了最单纯最原本的意味。尽管人存于世,再光辉的荣举都可能掺杂着或多或少或明或暗的利益动机。
远远看着南月与自己的“未来侧妃”之间种种动作言笑,赫连拓眸光深细,眉头紧锁。
“皇后娘娘,你我后会有期!我和娘娘之间的游戏,不会就此结束的!”赫连拓紧眉深目,冲南月狂傲而自负地撂下一句。握住马鞭的手紧抽了一下马背。
马儿嘶鸣奔向前方,沉重的车轮开始咿呀苏醒。
南月以裘装送行,站在风里,衣袂飘凌。自信而爽利地朗声答道:“借太子吉言,我南月必定与太子和郡主后会有期。”
发丝在脸上飘浮,一如既往的自信笑意,英气逼人眼。
车子完全而快速地动起来。
耶律明珠将那陶罐紧紧护在怀里,握紧丫鬟的手。天色越来越暗,在旷大的幽昏里感知这摇摇晃晃空间里逼仄狭小的黑暗,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壮士断腕的悲凉。明珠笑了,彼时她觉得她自己像背水一战的勇士一样。
流苏吃痛,很轻很轻地抖动了一下。
耶律明珠这才暗生苍凉一笑,回到现实。
她不过是一介孤女,一枚肩负着“救国大任”的棋子,行走在这旷远莫测的广袤天宇之间,哪里像什么勇士。
马车队伍行得危疾狂野,轿子颠簸不停,赫连拓说要亲自带新人回西祁,不做马车,非要亲自领马。
“小姐,我们告诉姑爷,让他慢一点。”
“不用。”明珠苦笑着摇头,哀而不悲。她深知他缘何如此。此次和亲,赫连拓即便不恨她,也是厌极了她的。
车厢内轿帘沉重不见天光。此去山行万嶂不见故国,流水渐渐不闻旧事。女儿情,昔年事,通通赋予断井颓垣。
南月目送着车队在视野里化为一个小点,转身上了马,一路疾驰回宫。
入了盛轩宫门便撞上完颜旻。
“我……”
南月刚要说明自己去了哪里。
“不必解释,跟朕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