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陌生人,而不是夫妻。流放的路非常艰辛,贾政跟贾王氏没一个是吃过苦的,贾王氏吃过的最大的苦,也不过是因为给了贾政以前的一个姨娘一碗避子汤,结果那个姨娘偷偷摸摸怀了孕,因为那碗避子汤流产了,被史太君下令去小佛堂捡佛豆,吃斋念佛的那两个月,饶是那个时候,起码也能吃得到青菜豆腐,还能吃上一两个鸡蛋。贾政更是大半辈子都没吃过什么苦头,当年因为头一次参加科考,结果因为吃不好睡不好,出来就病倒了,之后,家里就没再逼过他。即便是前一段时间在牢里,因为史家打点了一二,他们那会儿已经觉得颇为辛苦,这会儿,却发现,这种事情,是只有更辛苦,没有最辛苦的。
那些差役对于押送流放的犯人这个差事也不是那么满意,要知道,虽说胥吏某种意义上是贱籍,俸禄也非常微薄,但是,他们很容易捞到外快,在市场上随便逛一圈,没准就能挣到一个月的俸禄,而押送犯人这种事情,路上辛苦也就罢了,别的可捞不到多少好处。起码贾政贾王氏身上是榨不出什么油水的,身上就算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抄家的时候被折腾了一通,在牢里面,那些狱吏又过了一次手,贾家当初出事很突然,他们家消息又不灵通,压根来不及再打算,因此,王夫人身上,哪怕是稍微值钱一点的帕子都没有了,更别说金银细软,贾政同样如此。
因此,那些差役自然不会对他们夫妻两个另眼相看,一路上骂骂咧咧,推推搡搡,一不顺心,甚至一鞭子甩过去也是寻常,两人养尊处优了大半辈子,这会儿却只能忍气吞声,哪怕为了一块以前连家里的下人都不吃的干巴巴的野菜窝头,也得对那些差役软语恳求才能得到。
熬了一路,终于到了地方,夫妻两个刚刚被安排了各自的差事,又安排好了住处,因为是夫妻两个,因此,两人再次被安排到了一起,也就是一个矮小的小屋子,结果,两人当晚就发生了冲突。贾政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之后见贾王氏的模样,想到一路的辛苦,就想到了贾王氏做出来的诸多事情,立刻就忍不住,对贾王氏训斥起来,发狠说要休妻,不愿跟贾王氏住在一个屋檐下面。贾王氏也撕开了原本贤良和善的面具,狰狞着憔悴苍老了许多的脸,尖声对着贾政破口大骂,言辞之刻薄,语言之丰富,半点不见从前的木讷,简直如同市井泼妇一般。
贾王氏早就受够贾政这个伪君子了,这会儿破罐破摔,将贾政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部掀了开来,从贾政之前科举落第,到后来贾政强占了当时荣国府的监生名额,还拿捏着架子,仗着父母的宠爱,教训自己的兄长什么玩物丧志,好色荒淫,自己却转身勾搭上了母亲身边的丫环。贾王氏在贾家当家多年,什么事情查不到,这会儿连贾政年轻那会儿,记恨兄长能够袭爵,又得了祖母的绝大部分私房,在史太君那边告状哭诉的事情都抖了出来。
总而言之,在贾王氏嘴里,贾政简直是伪君子中的伪君子,道貌岸然,比败类更败类,说自己当初是瞎了眼,居然嫁了他这样一个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废物点心,自己一心为了他筹谋,他心安理得地享受自己为他争取到的钱财地位,却翻脸不认人……
贾政听得脸上青白交加,青筋直冒,哆嗦着嘴唇,直接一巴掌扇过去,贾王氏一开始是被打蒙了,很快反应过来,哑着嗓子尖叫道:“贾存周,你算什么东西,你还打我!”说着直接伸出手,一把抓上了贾政的脸。
总而言之,那天,夫妻两个被人看足了笑话。因为史家之前打过招呼,因此,给他们安排的地方,就是安排给那些被流放的犯官以及其家眷的,这些人之前也都是知道贾家的,有的甚至跟贾政也有个交情,这会儿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互相厮打,比较不幸的是,贾政还落了下风,加上贾王氏这会儿其实已经差不多要半疯了,嘴里简直是不断爆料,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对于这对夫妻,大家几乎要没话可说了。
哪怕两人撕破了脸,但是最终,他们还是得捏着鼻子住在一起,繁重的劳作,让他们已经没有了对骂对打的力气,因此,很快,两人便形同陌路,每个人都当对方不存在,等到大赦的旨意下来之后,两人得知自己可以回去了,神情都是一片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