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一位中年妇女。阿修给她看他的登机牌存根,她也把自己的给他看:两张票一模一样!
“请您坐到座位上,谢谢。”空姐跑过来。
“恐怕我没有座位。”阿修说。
她检查他们的登机牌,啧啧连声,然后把他领回飞机前舱,让他坐在头等舱空着的那个位置上。“看来今天是你的幸运日。”她开玩笑说,“需要喝点什么?距离起飞还有一点时间,您肯定需要来点儿什么。”
“请给我拿杯啤酒,谢谢,什么牌子的都好。”阿修客气地说。
空姐转身走开了。
坐在阿修身旁、穿浅色西服的男人又冲着他用手指敲敲手表。那是一只昂贵的黑色劳力士。“你来晚了。”男人说着,冲他一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但却一点温暖的感觉都没有。
“你说什么?”
“我说你来晚了。”
这时空姐递给他一杯啤酒。
有那么一阵子,他怀疑这个男人有些神经不正常,然后才明白他一定是指全飞机的人都在等他这最后一位乘客。“抱歉我耽搁你了。”他礼貌地说,“你赶时间?”
飞机驶离登机口。空姐过来拿走阿修的啤酒。穿浅色西装的男人冲她笑笑,说:“别担心,我会抓紧杯子的。”她只好让他继续保留他手中的那杯杰克·丹尼尔威士忌,同时软弱地抗议说这种做法违反飞行规则。
“我会把握好的,亲爱的。”
“时间当然很重要,”那人说,“但我在乎的不是时间。我在乎的只是你能不能赶上这班飞机。”
“你真是太好心了。”
飞机停在跑道上,发动机颤抖着,准备起飞。
“我就是这种好心人。”穿浅色西装的人接着说,“我有份工作给你,阿修。”
发动机轰鸣起来,他们搭乘的这架小飞机猛地向前冲去,阿修被惯性猛压在座椅上。瞬间之后,他们升空了,把机场的灯光远远甩在下面。阿修仔细看着他身边的这个男人。
他的头发是如同夜空般的灰白,胡须只比胡茬长一点点,也是灰白的,一张满是皱纹的长方脸上长着一双灰眼睛----他看起来像是一个亚裔,阿修不知道他是日本人或者韩国人,他的眼睛也是黑色的,那黑色如同夜色一样---安静,深邃。他穿的那身西装看起来似乎很昂贵,是融化后的香草冰淇淋的颜色。他的领带是深灰色的丝质领带,银质领带夹是一棵树,有树干、树枝、树根,栩栩如生。
起飞的时候,他手中稳稳地拿着那杯杰克·丹尼尔威士忌,没有溅出一滴。
“不打算问问我向你提供的是什么工作吗?”他问。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那人吃吃地笑起来。“哦,一个人怎么称呼自己,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打听这个更简单的了。只要动一点脑筋,加上一点运气,还有一点好记性,就行。问我向你提供是什么工作吧。”
“不必了。”阿修回答说。这时空姐又为他送上一杯啤酒,他慢慢啜饮着。
“为什么?”
“我要回家,老家有一份工作正等着我。我不需要其他工作。”
从表面上看,那人堆满皱纹的笑容一点儿没变,但阿修感到他笑得更愉快了。“你老家没有工作等着你。”他说,“那里没有任何等着你的东西了。而且,我提供给你的是一份相当不错的合法工作,薪水高,风险不大,还有相当多的额外收益。嘿,如果你活得够长的话,我还可以给你提供养老金。你觉得怎么样?”
阿修说:“你一定是看见我背包上面的名字了。”
那人没有回答。
“不管你是谁,”阿修说,“你不可能知道我会搭乘这架飞机。如果我原来乘坐的飞机没有转飞巴黎,我自己都不会知道我会搭乘这架飞机。我猜你一定是在开玩笑,或许想玩什么坑蒙拐骗的花招。不过我觉得,如果我们之间的谈话到此为止,我们俩都会过得更愉快。”
那人耸耸肩膀。
阿修拿起飞机上的飞行杂志翻看。小飞机在空中颠簸着飞行,让人很难集中精神看东西。他看到的字像肥皂泡一样在眼前飘来飘去,眼睛在看,但字句转眼间就不知上哪儿去了。
那人安静地坐在旁边的位子上,小口啜饮他的那种东方饮料---味道很好闻---阿修不能确定他是那个国家的人,在阿修有限的经历当中,真的很少见到远东国家的游客---那个东方人黑色的眼睛安详地闭着。
阿修读了一会儿杂志上的国内航班上播放的音乐节目单,又看了一会儿世界地图,上面用红线标出飞机的航线。最后,他结束了阅读,不太情愿地合上杂志,把它塞回到椅背的袋子里。
那人突然睁开眼睛。阿修觉得他的眼睛有点古怪,那眼睛和他中老年样子完全不配,那眼睛应该属于十七八岁的孩子,因为它太明亮了,几乎刺痛了阿修的眼睛。
他注视着阿修。“顺便说一句,”他说,“很遗憾听到你妻子的事,阿修,真是巨大的不幸。”
阿修几乎想揍那人一拳。但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记住我的话,千万别惹机场里的那些婊子。”拉什的话突然浮现在他脑海中,“要不然,你还没来得及啐一口,你的屁股已经回到牢里蹲着了。”阿修默默地从一数到五。
“我也很遗憾。”他说。
那人摇摇头。“如果可能,真希望不是这种结局。”
“她是出车祸死的,比这更不幸的死法多着呢。”阿修说。
那人又慢慢摇摇脑袋。片刻间,阿修觉得那人仿佛并不是真实存在的,飞机本身似乎变得更加具有真实感,而那人却变得虚无飘渺起来。
“阿修,”他开口说,“这不是开玩笑,也不是什么花招。我为你提供的工作比你自己能找到的任何工作待遇强得多。你是有前科的人,不会有人排队争着要雇佣你的。”
“先生,不管你他妈的到底是谁,”阿修抬高嗓门,压过飞机发动机的声音,“给我世界上再高的薪水,我也不愿为你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