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慌,有几分是真的?
屋内很快传来了不知愤怒的拍门声,陆浅葱不敢细想,忙将钥匙揣入怀中,用斗篷遮住大半张脸,急匆匆的跑下楼去。她踉踉跄跄,一路撞到了不少来往的客人,可她却浑然不觉似的,只睁着茫然的双目不断的向前奔跑,奔跑,一直跑出了那条灯影阑珊的街道,她才敢倚着冰冷的,长着青苔的巷口大口大口喘气。
心跳得几乎炸裂,头也痛得不行,她捂着嘴剧烈咳喘,期间夹杂着几声劫后余生的,像哭又像笑的呜咽,仿佛要将整个肺部咳出来般……不知过了多久,陆浅葱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些许,她深吸一口气,又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拖着疲惫昏暗的影子,一步一步朝着未知的方向走去。
……
“起火了,起火了!城门快破了,大家快逃!”
一时间尖叫声,哭喊声,投石机砸在城墙上的轰鸣声接踵而至,陆浅葱从稻草车上迷迷糊糊的醒来,视线过了好一会儿才对焦,灰暗的苍穹之下,碎雪飞扬,所望之际皆是一片硝烟战火,人们惊惶鼠窜,角落里传来了走失孩童刺耳的哭喊声……
一对面黄肌瘦的夫妻从稻草堆后钻出来,笼着破旧的袖子急道:“前方战乱,城快破了,我们不能再往前了!”
陆浅葱呆了一会儿,用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问道:“请问……我们到哪儿了?”
“襄阳府,”那个饱经风霜的妇人喏喏回答:“金人打过来了,你也快去逃命罢!”
陆浅葱强撑着从稻草车上下来,将身上的兔绒斗篷连带着银簪子一并取下来,送到妇人的手里,哑声道:“多谢,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你们拿着,说不定能抵上几顿粮食。”
妇人接过斗篷,又将银簪子往牙上一咬,见是纯银,一时喜上眉梢,忙和男人重新推起稻草车,匆匆的往东边逃去。
这是陆浅葱从不知手里逃出来的第三天了,逃出来的时候她发着高热,全靠一口气撑着朝前走,也不知自己走的是哪个方向。在城门口,她遇见了连夜要赶路贩卖粮草的周氏夫妻,便央求着上了车,让他们顺路捎自己一程,这一捎,便阴差阳错的到了襄阳。
周氏见她可怜,便煮了几碗姜汤给她服下,到了今日,烧总算是退了,只是依旧咳得厉害,嗓子也干哑得说不出话来。不过于陆浅葱而言,没有什么是比活着更好的了。
又是一阵轰鸣声,金兵新一轮的攻城又开始了。寒风卷集着大雪扬下,陆浅葱夹杂在人流之中,如同一片处在激流之中的柳叶,被奔走的人群冲撞得摇摇欲坠,她用双手护着腹部,贴着斑驳的墙根一路向东走去,没走出多远,便听见人群前方又传来了几声绝望的呼号。
“不得了不得了,东边也打起来了!大火烧掉了去路!”
于是原本东奔的人群有哗啦啦调转方向,如同受惊的鱼群般四处散去,哗啦啦几十只流箭从城外射出,不少人被射中,扑倒在地,随即被疯了似的人群践踏成肉泥。金人还未打进来,这群流民倒是先乱了,不少人并非死在乱箭之下,而是被自己人活活踩死。
陆浅葱险些被冲撞到了地上,只得贴着墙根缩在角落里,木然的望着惊惶哭号的人群发呆。
她想,人的心真的是越变越硬的,当初连一只蝼蚁也不愿伤害的她,如今也能平淡的看待生死了。
一时间咒骂声,哭喊声,轰鸣声不绝于耳,狼烟四起,烽火弥漫。一队汉兵骑马过来,吆喝着维持秩序,然而他们的声音实在是太过于弱小,很快被更大的哭喊声所淹没。
正慌乱之际,只见一位红袍女将拍马而来,手中的银枪横扫,将带头闹事的几名流民挑翻在地,竭声暴喝道:“谁敢再乱我军心者,斩!”
鲜血四溅中,所有的喧闹戛然而止,流民立刻闭嘴僵在原地,心有余悸的望着那玄黑骏马上的红衣女将。
士兵继续维持秩序,高声喊道:“大家莫要听信奸人谣言,有郡主和襄王爷在,襄阳城,绝不会破!”
那红衣女将横枪立马,于风雪中铿锵道:“我谢画眉愿赌上谢家全部荣耀,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陆浅葱浑身一僵,猛地抬头寻声望去。
士兵手挽手形成一道人墙,将战战兢兢的流民们赶到巷子里安顿好,其中一个虬须的汉子见陆浅葱还一动不动的站在墙角,便怒声叱道:“兀那妇人,你还站在那作甚!快些躲进去!”
闻言,谢画眉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下意识朝陆浅葱望去,顿时愣住了:“你……”
似是不确定的似的,她拍马上前,似是要仔细辨认她的容颜。那虬须汉子道:“郡主,不过是个蠢妇人,属下来处理便好!”
说罢,他粗鲁的伸手,想要去抓陆浅葱,却被谢画眉沉声喝住。
“别碰她!”谢画眉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陆浅葱面前,盯着她被尘土蒙面的脸半响,忽的瞪大眼:“果然是你!”
陆浅葱嘴角动了动,她想要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来,却没有成功。紧绷的身体像是一张拉到了极致的弓,终于嘎嘣一声断裂。
谢画眉手足无措的接住她软绵绵倒下的身体,咬牙道:“陆浅葱,你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