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儿是你的嫡子,十月怀胎生下来,你哪有不疼爱的道理。你自己想着给他找全天下最好的。哪个母亲不是这么想。可你总得认清现实。译哥儿便是再好,却有再明显不过的缺点。哪家高门愿意把自己嫡出的好女儿嫁过去,倘或译哥儿有个万一,岂不是年纪轻轻就要守寡!”
贾敏身子摇摇欲坠,年纪轻轻就守寡?原来母亲竟然就是这么看待译哥儿的吗?别说译哥儿如今身子已经好了,细心调养与常人无异,更不会影响寿数。即便是会,这可是一个做外祖母的能说出的话?
贾敏终究撑不住,瘫坐在椅子上,手中握着的茶盏啪嗒一声掉落下来……
林谨兄弟几个刚到门口便听到这瓷盏碎裂之声,忙先于丫鬟一步掀了帘子进来,便瞧见贾敏面色发白,脸上还留着未干的泪痕,四兄弟唬了一跳。
“母亲,你怎么了?”林谨扶住贾敏,握着她的手时才发现,贾敏的身体比往常都要冷上一些,且身子还在发抖。
林谨大是惊骇,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此情此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和贾母脱不了干系。林谨心上一寒,将林诺扯过来说:“你去姐妹们那边同你四姐说,母亲不舒服,我们这就回府了。”
此处也只有林诺年纪小,出入后院没什么关系。林诺与黛玉最是亲厚,往日里来也是和黛玉一起同姐妹们玩耍的。只是如今他已经进学了,林谨怕他沾染上贾宝玉一样的毛病,外出做客就不再许他跟着黛玉,都是自己带着身边,跟着他一处。
林诺应了,一溜烟就出了门,贾母反应过来,想拦都拦不住,她也未曾想到贾敏反应竟这么大。在她看来,林译身子骨头,亲事上就会不上不下,她们家好歹还有门第家世在,迎春随时庶出,可也没嫌弃林译命薄,说不定哪天做了短命鬼啊!
“这是做什么,才来了多久,饭都没吃呢!”贾母心下一急,只觉得今日必须留下他们,否则只怕日后就更难相处了。
“外祖母难道看不出来母亲很不舒服吗?”林询可不和你讲究这么多,气怒头上,语气便有些冲。说完便被林谨拉住,林询被林谨一瞪,十分不乐意的闭了嘴。
倒不是怪林询别的,只是时下孝道大行,贾母终究是长辈,便是有错,也容不得他们晚辈来顶撞。好在屋里并无他人,若叫别人听见传出去,恐对林询不好。
林谨躬身道:“还请外祖母见谅,母亲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会儿瞧着吓人得很。该请太医好好看看,只是却也不好在贵府请医吃药。还是回家去的好!”
那态度竟是陌生疏离的很,虽口称祖母,却像是叫着不相干的人。尤其将“不知是怎么了”几个字咬得极重。贾母不由得打了个机灵,如何不懂林谨这是变相的警告。她心中盛怒不已,什么时候一个毛头小子也敢这么对她?可惜这会儿她好歹知道自己不能发火,否则,这门亲戚恐怕就真的断了。
贾母刚想说话,林谨却已经不看她,弯身扶着贾敏起来,说:“母亲,我们回家去吧!”
贾敏看了几个孩子一眼,道:“好!我们回家去!”
任由几个孩子搀扶着走到门口,贾敏突然又停下来,回过头来灿然一笑,对着贾母说:“译哥儿前几日还同我和老爷说,今岁要参加乡试,明年开春还要参加春闱。老爷已经允了。母亲不妨看着吧。待明年放榜之后……”
贾敏没有说完,只淡淡一笑。
林译年纪不大,但学问极好。燕山书院的山长也说,可以下场了。林如海也看过他的课业,只说比林谨要强。距离明年还有这么长的时间,只需林译按照林如海的规划好好努力,不出意外,不说进士,便是一甲也是可以的。
一甲……也就是说,即便最末也是个探花郎。过了明年,林译也不过才十五岁。十五岁的探花郎,要羡煞多少人?到时候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
你且看着吧,我必然会给译哥儿找到最好的!
贾敏第一次这样直赖赖地刺贾母,心里竟是觉得无比的畅快。世人都有亲疏远近,你有,我也有!在你眼里,我比不得贾家,比不得哥哥。然而在我心里,也没人能比得过儿子!
贾母颓然坐在榻上,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仿佛做了一件蠢事。
贾敏却并没有再说什么,更不曾为她停留,转头牵了几个孩子就走,出了荣寿堂确实遇上了急急赶来的黛玉和林诺。黛玉有许多话想问,却还是忍了,只默默跟着贾敏一起上了车,细心地倒了车上备着的热茶递给贾敏。等贾敏喝了,面色也好了下来,这才问道:“母亲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贾敏笑着摇了摇头,看向担心地望着她的几个孩子说:“别担心,娘没事。”
黛玉言道:“母亲,祖母是向你提了我同宝玉表哥的婚事吗?”
黛玉因有父兄护着,性子开朗,又经常同苏婉一处,如今行事作风更为大方一些,想这样设计自己婚事的话,别家孩子怕是不好意思说,她倒是大大方方地提了出来。
贾敏一笑,“母亲不会答应的。不说母亲,便是你父亲,祖母,和你哥哥们,都不会答应的。”
黛玉莞尔,“玉儿明白。玉儿一点也不操心。玉儿知道,往后谁若想娶我,便需得过了父母这一关,祖母这一关,还得过了几个哥哥这一关。只需是你们选的,不一定是最好的,却一定是最适合我的。所以,我都听你们的。”
贾敏宠溺地戳了戳她的额头,“不害臊!”
其实她心里哪里不知道,黛玉是借此哄她开心呢!见她如此,贾敏心中抑郁顿时去了大半,言道:“往后你少往这府里来。”
黛玉点头,“女儿知道的。往常我也来得不多。便是想和姐妹们一处玩,也大多是我请了她们过府。若是要来外祖家的时候,也总有哥哥们陪着。大哥总会拉了宝玉去。在他们家,他没机会来打扰我们姐妹间的玩闹。而在我们家……”黛玉抿着嘴笑,“自打大哥教导过他十日之后,他可是再没敢登我们家的门!”
黛玉嗤嗤笑着,随口又捡了些姐妹间的笑话都贾敏,贾敏方才那点余郁一时间散了个干净。
回了家,林谨仍旧是坚持请了太医来,还是林家相熟的那位龚太医,把过脉后只说是急怒攻心,如今怒火已经散了大半,只余了些许郁气,开了两副药,嘱咐放开心怀,疏散疏散便好,并不大碍。
几个孩子硬是亲眼见着贾敏用过药睡了,这才各自散去。林译确实拐了个弯,去了林谨的翰墨院。
“大哥,当初贾家的那些罪证,你可还留着吗?”
林谨直接从书架上翻出来递给他,“你想怎么做?”
林译不答,反问道:“大哥觉得呢?”
“一式两份,一份递给刑部,一份给贾府。”
“小弟也正有此意!”
兄弟二人相视而笑。皇上并不打算此时动贾家,因此这些罪证即便到了刑部,大约也会暂时压下来。这点兄弟俩岂能不明白。可是他们知道,不代表贾家知道。他们自然可以借此敲打敲打贾家。
不出半个月,两兄弟便都得到消息,贾迎春被一顶小轿子送去了北静王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