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商,在他目瞪口呆的神情中,将腰牌扔到他的手里,然后一脚踏上蹬子。
“少倾你进城后到府衙来寻某,凭此物还你马儿,还有些许酬劳送上,得罪了,告辞。”
看着对方绝尘而去的身影,行商这才想到要叫人,不料一看手里的牌子,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人家可说的可不是什么知府,而是城中万人之上无人之下的李相公大帅府,他哪里还敢多一句嘴?
刚刚接近府衙所在的那条街口,远远地就看到了衙中亲兵实枪荷戟的身影,进一步证实了文士心中的猜想,不可能是别的事,相公已经接到了消息,自己回来得晚了。
“叙之先生!”作为大帅的心腹之人,这些亲兵当然是认得他的,不过依旧拦下了他的马,一旦聚将,这一带就等同军营,无人能在军中驰马。
“此马为某借下的,一会儿若是有人持某的腰牌来赎,就换与他,再从帐上支些银钱,做为酬谢,记在某的月俸上吧。”
将马交与亲兵,他步履匆匆地走向正门,不少的将佐军校已经从城外的各个大营赶来,和他一样都在街口下了马,一时间铁甲环擦的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说话,见到相熟的也只是点点头,人人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叙之回来得好快。”换了一身戎装的李庭芝当中而坐,因为情况特殊没有下座来迎接他,文士脚步不停,一直走到他的案前,才将怀里的军报拿了出来。
“刘兴祖那边还顺利吗?”李庭芝一目十行地看完就放到案上,一点都没有惊诧的表情,文士心里已经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偷眼打量了一番,相公的面色竟然显得很不错,比平时还要好上一些,一路上的担心这才烟消云散,朝着上方一拱手,气定神闲地答道。
“一个月的时间,淮阴县十万民众已经陆续转去了后方,别处虽然还未完全撤走,但据刘兴祖告知的消息,半数左右百姓都依照官府的安排上了路。属下回来的时候,他正带着人拆除城墙和房舍,说是要做到‘田中无一黍,城中无一井,河上无一桥,水中无一船’。”
李庭芝喃喃地念着“田中无一黍,城中无一井,河上无一桥,水中无一船”这几句话,眼中突然一亮,心中暗自赞上了几分,面上却是不显,因为外头的聚将鼓声已毕,大堂之下黑压压地全是人头。
“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一事要宣布,自即日起,一应作息需按战时来制订,各营取消轮假,无事不得外出。操练要比平时多出五成,饭食比平时多出三成,军械粮饷不齐地给你们一日功夫报上来,最迟十日之内需得补齐,十日之后”他说到这里,目光在堂下众人的脸上扫了一遍。
“倘再有军伍不齐者,自己去法曹司受刑,今日事出突然,未及赶到者,本相就不追究了,各自的主官将此令传下去,下面宣读各军辖区,都听清了。”
“建康府驻扎御前前军辖北门直至燕子矶码头各处,水陆交通毕集,人流混杂难辩,郑指挥,交与你可有把握?”具体的事宜都是由幕中参议宣布,李庭芝端坐在帅案后,看着这些部下们的神色变化。
建康城内的驻军一半是原守城的官军组成,另一半则是他从扬州带来的淮军,经过几个月的整顿,按照建康兵马司的军额,重新混编成了前、后、左、右等几个编制。几个都指挥使中,既有原来的守城将领,也有他的亲信部下,大致上不偏不倚,这个姓郑的指挥使就来自于原来的城中守将,他的态度基本上能代表本地一派。
“今日有疑问可以直陈。”幕僚得过他的示下,见对方有些迟疑,就补充了一句。
“参议既然这么说,末将就直言了,军中一直有些传言,朝里既然与元人和议,为何大帅还要厉兵束甲?属下们知道不当问,可若是任凭流言飞起,只恐军心不稳,因此末将大胆恳请大帅说一说,属下也好堵上那帮兔崽子的嘴。”
“这?”幕僚不防他直接指向了李庭芝,只能转头去征求大帅的意见,却见李庭芝摆摆手示意无妨。
“这位郑指挥当日可是北门守将?你的上官是刘太守吗?”
李庭芝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出人意料地先绕到了别的地方,郑指挥一愣,随即抱拳行了一个军礼。
“大帅明鉴,属下那时不过是个指挥使,有幸随着我们太守镇守北门,一个营的人马,打到最后只余了二十来个,属下和活下来的那些弟兄,如今都分在了各军之中,蒙大帅看重,积功升了一军都指挥使,还未谢拔擢之恩。”
“你的升迁是实打实的军功得来的,与本帅没有相干,要谢得谢你们太守,但你可知他现在何处?”转眼李庭芝的话就让他一愣。
“刘太守不是升了官,带着使团去了元人那里,上一回大帅领着我等还去了江州相送,莫非属下记得差了?”
“你说得没错,可那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今日本帅收到了呈报,元人背信弃义,十日之前悍然派兵围攻我使团驻地,力战之下几无一人逃脱,你们太守下落不明,余者十余人皆为国捐躯了,军报就在这里,拿去给他看,也给堂下所有的人都看看。”
李庭芝不想再多费口舌,将叙之送来的楚州军报让人拿了下去,听到他的话众将本就已经惊疑不定,白纸黑字写在上面,随着军报被诸将一一传阅,人人的脸上都不由得变了颜色。
毁书斩使,如果属实的话,那就说明两国之间再无转寰余地,难怪今日要聚将,最先看到军报的郑指挥愣愣地呆在那里,良久之后也不顾甲胄在身,突然一揖到地。
“属下不要守什么城门了,请大帅下令,末将全军愿为先锋,杀他狗日的去,为我们太守报仇!”
“你有此心就行了,眼下还不到时候,北门是你们太守浴血之地,本帅现在交与你,便是慰他们在天之灵,你起来答话,行还是不行?”
“大帅放心,城门码头末将这就派人接管,绝不让一只苍蝇飞进来。”郑指挥直起身,抱拳答道。
李庭芝点点头,有些疲倦地靠在椅背上,他挥挥手让幕僚继续议事,接下来众人当然再无疑义,被点到名的都是欣然领命,他们现在主要就是执行战备工作,一方面加强防范以应对元人的渗透,一方面还要维持秩序保障城外百姓的安危,必要的时候将他们送走或是撤入城中。
一旦转入备战状态,眼下的一切不可避免地都会受到影响,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李庭芝的心里反而有一种轻松,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做了,皆下来只需要按照计划行事便可。唯一让他牵挂的,就是生死不知那个年青人,无论如何他也不希望听到坏消息,哪怕就像军报所说的下落不明也行,人总要有点希望,哪怕这希望只有万一之想呢。
“相公,相公,两个时辰到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堂上的所有人都接令而去,他的幕僚见李庭芝一直闭着眼睛,便上前轻轻地呼唤着,结果怎么唤也唤不醒。
“别叫了,找人来抬进去吧,相公已经睡着了。”叙之先生上前一打探,呼吸均匀脉像平稳,朝着那个同僚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摇摇头建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