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帐子里的那些兵一块儿钻出来,被风吹得头脑清醒了些里,才发现大营里已经开始列队了。许是大伙都睡在一起,这一回的速度明显要快上一些,等他挨到肃立在营门口的姜才身边时,后者已经在看着表了。
“记下,今日用时一个时辰。”
乱哄哄的声音静下来时,他转头低声说了一句,好在赵孟松一直警醒着,才没有错过他的吩咐,姜才说过之后就从一个亲兵手中接过一个大喇叭,在上面拍打了两下,发出‘嗡嗡’的闷声,然后将它放到嘴边。
“尔等既然吃饱、歇足了,那从这一刻起便是大宋的军人了,虽然本官很是怀疑,尔等能否上得阵,不过眼下嘛,本官要说得是,从这里一直到邕州城下,你们这些人里头还有多少活着!”
列得不算整齐的军阵发出了轻微地骚动,有眼尖的人一下子就看到了营门口两边木头桩子上所系的事物,数十个人头被高高挑起,眨着死鱼一般的眼珠子看着他们,让人不寒而栗,虽然姜才没有说他们因何而死,可是大营里这些人又岂能不知,恐惧像瘟疫一样传播着,谁都明白了这个主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连罪名都不公布。
“不说了?那本官来说,今日沿着这条路,无论你们是跑也好,爬也好,六十里外会有人接应。”他停了一下,指了指边上,继续说道:“到了日落时分,如果还没有见到人,你就不用再跑了,去同他们一块儿作伴吧,最后要告诫尔等的是。”
“都听清楚了,不清楚的便自认倒霉吧,一人不到,全伍连坐,一伍不到,全队连坐,一队不至,指挥皆罚,尔等若是都不至,本官宰了你们再去向上头请罪,也好为朝廷省下一口粮食,免得落入你们这些废物之手。”
在基本上没有负重的情况下,徒步行军六十里,对于这些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目标,不是姜才不狠心,而是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真的全都杀了,拿什么去抗敌,然而这番话听在那些士卒的耳中,又是另外一番意思了,这分明是想杀鸡儆猴,谁愿意去当那只鸡?
于是,沿着前向邕州的土路上,一条长长的行军队伍根本望不到边,队伍的两旁游弋着不定数量的骑兵,低着头走路的士卒们谁也不敢多看一眼,免得那些煞神找上自己。赵孟松上路的时候,忍不住拿眼睛扫了扫那些桩子,原来被杀了之后会是这样子,根本看不出哪个是昨夜里他瞧见的,强抑着涌上来的酸水,他紧紧地策马跟了上去,要知道,自己也是这支队伍中的一员。
第一天的行程自然是最为宽松的,到了地方一点算,唯一几个掉队的人还是心怀不轨想要逃跑,结果自然不言而喻,他们的人头成为了又一道警示的桩子,所在的指挥自上而下全都挨了罚,十到五军棍的板子不算重,可是打在这些人身上,看在旁人的心里,那种敬畏又多了几分,直接反应到了次日集结时的速度上。
“招抚?”赵孟松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声音,居然忍不住问了一声:“今日是多久?”
“五刻。”姜才仍是一付面无表情的模样。
从钦州到邕州二百多里地,给他的时间只有三天,自然不可能一天只跑上六十里,于是第二日,这个距离就变成了一百里。已经不需要他再警告什么,整个大队依着各指挥为单位,齐头并进地朝前奔去,毕竟不过是跑跑路,完了还有充足的吃食,谁也犯不着为这个去送命,等到了营地一查,总算没有逃跑或是掉队的了,结果出来的时候,全军居然自觉得发出了一阵欢呼,赵孟松偷眼看了一下姜才,一闪即逝的笑容让他差点以为那不过是错觉。
最后一天,当高大的邕州城在望的时候,日头还挂在天上,驻马一侧的姜才看到自己的队伍终于有了一丝军人的模样,无论来源是哪里,面上都有着同样的兴奋之色,而要从菜鸟变成老卒,靠训练是不成的,只能上阵去见血,活下来的才算合格。
就在这支队伍接近邕州城的时候,一行人马从打开的城门里跑出来,当先的就是本州主官,邕州招抚使马成旺,跟在他身旁的则是其子都统马应麟,再加上几十个亲兵,因着就在自己的地盘上,旗号都没有打,马成旺的面上惊喜交加,恨不能立刻就见到来者。
可是当他们接近了行军队列,看到了那些穿着一身普通的百姓服饰,甚至还有些是夷人装扮,手里拿得居然是一根根的木棍,要不是阵型和队伍尚算严整,指挥们都是正经的禁军衣甲,差点就会以为是哪个地方闹了匪,都打到邕州城下了。
“没有旗号,没有衣甲,没有兵器,这样的人马,来了有何用?送去给元人充战绩么。”马应麟越看越是摇头,几乎将不屑这两个字就摆在脸上。
“住嘴。”
马成旺低声喝道,尽管他的内心想法同儿子差不多,可是面上却没有丝毫流露,来的人不管有多少都是他目前急需的,更何况这里的人数之多,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等到迎面而来的一队骑兵,当先的一看甲胄就知道品级不低,这股笑意便被无限放大了。
“本官姜才,忝居琼海招抚使,不知诸位哪位是马招抚?”
“原来是姜招抚,失敬失敬。”马成旺一听就知道是谁了,做为他的后任,斩杀崖贼,平定海匪,都是足以自夸的功绩,没想到人就在自己的眼前,原本的几分自矜立刻变成了热情,抱拳就是一拱手:“本官就是马成旺,到了这里,就是某的东道,可否入城去吃一杯薄酒,让某聊表敬意。”
“马招抚请。”
姜才很容易留意到他们落在自己队伍时的那种眼光,别说人家看不起,就是他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可是自己的手足自己能罚,却容不得他人指点,这么一来,他的面上依然热情如故,可是眼里的笑容,却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