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在大殿之上,灵淑被景棠带走时那无助可怜的神情始终刻在灵徽脑海之中。她没有想到那一次分别,就是姐妹之间最后的相见,自此之后便是天人永隔。她曾以为自己在清王府受到的一切已经十分痛苦,却不知身在太子宫中的灵淑远比自己承受了更多的苦难。
到清王府半年后的每一天夜里,灵徽正在独自坐在那间囚室中,月光清冷,透过铁门上的小窗照了进来,她以为这不过跟之前一样的清寂夜晚,却没想到那扇门在夜半时被打开,玄旻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那人的神情比月色更冷,比霜雪更要无情。
她警戒地盯着面无表情的玄旻,看着他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己。囚室的门大开着,门外似乎没有把守的侍卫,她一面躲避着玄旻的逼迫一面伺机想要逃出这个几乎暗无天日的牢笼。然而就在她奋力奔向那扇打开的牢门时,她突然听见玄旻冷漠地说了一句“灵淑死了”。
她的脚步就此停在铁门之前,转过身大惊失色地看着玄旻阴鸷的侧影问道:“你说什么?”
玄旻的沉默点燃了灵徽的好奇与震惊,她忘记了前一刻自己还想要逃出这间囚室的欲望,抢步到了玄旻面前质问道:“你说什么?”
玄旻的神情犹如万年不化的冰川,没有温度,没有波澜,冷冷地回应着她激动万分的质问,重复着方才那样的回答:“死了。”
灵南之死的阴影还未从灵徽心头淡去,灵淑的死讯就这样传来,她诧异得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上前拉着玄旻的衣襟用力拽着,试图让这个对生死毫无敬畏的人收回刚才的话,让她知道灵淑还活着。
玄旻却一把将灵徽的两只手都攥在掌心,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禁锢在自己身前,一字一句地将灵南在太子府半年来的遭遇清清楚楚地告诉了她。
她本能地拒绝那些痛苦与丑恶,却根本不能阻止玄旻粗暴地强迫她接受这样的事实。她一面哭一面听,哭到满面泪痕,但也无法挽回灵淑已经逝去的生命。
灵淑在太子府遭受毒打与羞辱的事已让灵徽痛心不已,可太子在腻味了这样的折磨之后居然将灵淑配给一个太监作对食,这让同为梁国公主的灵徽深感其中的侮辱之意。
听到这里的时候,她死死盯着玄旻,仿佛眼前这个陈国的清王已化身为太子,他和景棠身上流有相同的血脉,那也就应该同样承载来自她跟所有受到迫/害的梁国遗民的仇恨。
她想要立刻杀了玄旻,但她的双手被钳制无法动作,她就用其他所有可以攻击的行为对玄旻进行即时的报复。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幼稚,可她没办法停止这样的动作,她的恨因灵淑的死而加重,也因为玄旻对生命的漠视而深刻。
在玄旻受够了这样的行为之后,灵徽被他用力推开,因为没有任何防备,所以她直接跌去了地上,身体与冰冷的地面之间的猛然撞击令她疼得有些头晕目眩,这一刻因为恨也因为委屈和无助,她就这样继续哭着,整间囚室里回荡着她悲恸的哭声,却没有一个人想要阻止。
夜半风来,将灵徽脸上的热泪吹冷,也将她的神智吹得清醒了一些,她想起了更重要的事,于是她立刻止住了哭泣,抬头看着玄旻问道:“灵淑的尸体呢?”
玄旻眼底的鄙夷在月光下格外清晰,他颀长的身影没有任何要给予这个问题以回答的意思,反而干脆利落地转身要离开这个充满哀怨的地方。
灵徽忽然扑了上去,抱住玄旻的腿苦求道:“求求你,带我去见一见灵淑。”
那是五年来,她唯一一次那样低声下气地求他,在那样一个卑微的位置,抬头看着他高高在上的眉眼,冷酷漠然的神情刺穿了她已经低到尘埃里的自尊,这一次只为了灵淑,为了她的亲人,她愿意低这个头。
玄旻嫌恶地将她踢开,在她以为自己连见灵淑最后一眼都办不到的时候,却听见玄旻道:“你就这样去?”
她惊喜地从地上站起来,不顾已经散乱的头发跟沾满了灰尘的衣裳,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痕,急切道:“我只想尽快见到灵淑。”
那时的灵徽尚不知玄旻这样的“好心”不过是为了磨砺她内心的尖锐,用仇恨磨去她本身的柔软与善良,从而让她成为他称手的工具,为他的复仇之路埋下伏笔。
灵徽只记得那一夜孤月悬在天际,夜幕之上再没有其他星星,夜色沉得厉害,也就让那时的月光显得越发清亮,然而大约是那样的月色太过清晰,反而让人觉得不安。她坐在玄旻的马车里趁夜到了建邺郊外,虽然夜间并无人声,他们的车马也走得十分隐蔽,但她依旧能感觉到一路过来时马车外的环境变化,那种萧条和苍凉并非人为,这也就令她更加忐忑。
马车终于停下时,她却忽然不敢下车,车外的空寂透过车厢壁传进来,让她觉得有些惴惴难安,心跳也比过去快了许多。
玄旻先挑开车帘下了车,灵徽犹豫之后也跟了下去,却因为一只飞过的乌鸦而惊吓着跳去了玄旻怀里。
玄旻将她推开,她这才瑟瑟地抬起头,望见天上那轮亮得有些不真实的月亮,竟觉得有些晃眼,便立刻低下了头,随后又听见了一声乌鸦叫。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后退,直接撞上了身后的马车,闹出了一阵不小的动静,在此刻出奇寂静的郊外,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这里是什么地方?”灵徽仍不免心惊地问道,恰好夜风吹动了天上的阴云,将天边的月亮遮了过去,四周随即暗下来,她不由警觉起来。
“你往前走就是了。”玄旻没有任何起伏的言辞在一片极静的环境中响起,犹如夜行鬼魅那样幽幽而来,让她一时难以自持地又靠去了他的身边。他斜眼看着强作镇定的灵徽,这一次,他没有将被灵徽拽住的袖管从她手中抽走,只是望着前头幽暗得像是没有尽头的山道与她说道:“就在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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