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意明显,便耷拉着脑袋不作声。
“你给我直起腰来!”成去非忽又朝几案拍了一掌,“看着我!”
韦少连无法,只得挺了挺身子,抬首见他眼神越发晦暗,心底不觉起了畏惧之意。
“这事是你家里要你做的?”成去非森冷发问,韦少连随即摇首否认,“和我家没关系,我家又不缺粮食。”
成去非心底只骂道你个蠢货,能知道些什么。不想韦少连自己一股脑顺了下来:“可我知道西北缺粮食!”
话锋陡然沾上西北,听得成去非心头一紧,阴沉扫他一眼:
“你再给我说一遍?”
韦少连似满腹委屈,话音也高了起来:“西北什么情况我都知道,路昱跟我说过,中领军大人也说过!将士们发不出军饷,饿着肚子跟胡人耗,可朝廷却不肯及时把粮草运过去,处处掣肘,还不是觉着西北有二哥有周将军,怕他们掌着西北的大权,日后是隐患,不如就这样半死不活地拖着最好!”
“你这些混账话从哪里听来的?”成去非一阵错愕,随即厉声问道。
“我就是这么想的!”韦少连不觉有些激动,成去非不耐打断他:“你能想到哪一层我比你更清楚,说,这些话谁说给你听的?”说完脑中忽掠过一丝不安,死死盯住了他,“是路昱还是中领军大人?”
一下便把韦少连问住,满面的诧异,不知成去非是如何猜到这上头的,一时没了底气,悻悻抹了把鼻子:“不是路昱……”
成去非身子一僵,中领军正是他堂兄成去甫,成去远远赴西北后,仍由他接手中领军,掌禁军大权。韦少连到底是个没心眼的,不出几句话,便把底细说出,却实在超出成去非意料!
脑中尽回荡着当日沉船的案子尘埃落定,顾未明冷嘲热讽的那几句:
莫要有一日查到你自家人身上去!我倒要看你成去非是不是也能大义灭亲!
一语成谶,也不过如此了。
韦少连见成去非忽没了话,只道:“粮是我盗的,跟中领军大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兄长要罚就罚我!只要西北的将士能吃饱肚子打仗,我甘愿受罚!”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他面上满自以为是的杀身成仁之态,成去非听得心烦意乱,低吼道:“你给我住嘴!”
从当初赈灾府库调不出粮,再到北仓丢粮,往西北运坏粮,数十座官仓田租则是一笔假账,他早下了决心趁此一定得把粮食这块往死里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国本稳住,他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哪怕是得罪乌衣巷,也要揪出这些硕鼠来,韦少连一席话上来就把他置于最难境地,几百万斛粮食原是让他成家人吞了!
他自知从定土断之计,再到详议考课法,自己渐处十目所视十手所指的境地,但凡有些差错,便要落人口实,如今,祸出萧墙,不用外人,他自己的兄弟便能把他彻底置于不义之地!
“兄长,”韦少连不禁有些焦躁,“您到底在生什么气,官仓的粮食本就要给将士们用的,不过早晚之事,朝廷不放……”
成去非咬牙打断他:“你怎知朝廷不放?你知道什么?”说着稍作冷静,“中领军让你去私盗的粮?理由就是西北的将士缺粮?”
韦少连怔了怔,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自顾说道:“兄长,您说会不会是二哥从西北来信授意的?二哥新带去一支队伍,大家私下里都喊他们‘成家军’,这批粮……”
眼见他端着一派天真在这里信口开河,竟都扯上去远了,成去非朝外头扬声喊了句:“赵器!”
赵器早听得里头声音忽高忽低的,像是争吵,本提着一颗心在外头,此刻听到成去非传唤,几乎是夺门而入,却见大公子仍好好坐在那里,韦少连立在这边,一时愣住。
成去非皱眉扬手指着韦少连,狠狠道:“你给我掌他嘴!看能不能堵上这张嘴!”
韦少连登时呆住,赵器亦面露难色,只得朝韦少连小声劝道:“小韦将军,您,您少说两句吧!”话音刚落,韦少连那股憨直劲上来,气鼓鼓转向成去非,“不劳赵器动手,想必是我说话不知轻重得罪了兄长,我自己来!”说着扬手就朝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这一掌下手重,清脆响亮,五道指印赫然在目,成去非冷冷注视着他,忽觉一阵疲乏,遂摆了摆手:
“你先给我滚。”
头一回被成去非骂得狠,韦少连心底不服,又在赵器跟前丢了脸,却只能忍着,早把一张脸憋得通红,却仍不忘行礼,走到门前,忽跺了跺脚,赌气道:“我自会去廷尉认罪!廷尉如今也是兄长的人,兄长放心,我不会让您为难!”
“你闹够了没!”成去非对他这般愚不可及忍无可忍,抓起手底一卷书直朝他脑后砸去,韦少连也不躲,后背滚过一阵疼,他俯身把书捡起递给赵器,头也不回踏出了去。
成去非脸色铁青,后悔自己之前实在太过包容,总觉他在家中不受待见,只依赖他姊姊韦兰丛,后又十分亲近自己,是个没心机的孩子,如今看来,自己竟是判断错了,他不过是蠢而固执!亦不过是个目无国法的东西!
只顿了片刻,成去非朝赵器示意:“去,追上他,交待他不要乱跑,此时更不能把这事跟任何人讲了,告诉他,倘敢乱来,我和他故去的姊姊都不认他!”
赵器了然,一阵风去了。室内独留成去非坐了半晌,揉着眉心,良久,方起身往外头探去:日暮下来,清风徐徐,这一日又行将逝去……便朝外头提步走去,让这凉风吹一吹,许能得一二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