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悖逆,又私自授学,借机谋事;且骠骑将军、廷尉左监吴冷西皆为恶逆之人学生,亦乃该犯罪案所系,圣天子不可意存姑息,苟且完事,当查清事由,明正典刑,以固国本。
此举一出,且不管他人如何,成去非心底已然惊悸至极,那两名御史看着面生,马儒上次因童谣事已获罪去职,几名为其略争清白的御史,一并降职外放,御史台新进官员无可厚非。
众臣今日本因中书令张蕴还未参加朝会而猜疑不已,不想突然又冒出了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来,一时都被惊得目瞪口呆。御史台长官沈复是成去非堂舅,中丞大人虽也以严明公正著称,然私下甥舅间情意深厚,且沈复同水镜也多有结交,兰台突呈这么一封要命的奏章,看中丞已然面白如纸,花白相间的长须止不住微颤,不知是气是惧。再看向成去非,持笏的手安然如初,面上也并无甚波动,众人不免暗叹成大公子果真定力非凡,以至于那御史壮胆提醒成去非当免冠出列避嫌之际,成去非连看都不曾看一眼,随即面向天子,冷冷道:
“此事臣回避,但臣恳请今上一事,倘事后证明不过污蔑陷害,臣请今上许臣来清查此案来龙去脉。”
英奴揭开那奏呈,默默看了片刻,看向那两名御史道:“成卿的话你二人可听清了?诬陷重臣的下场为何你二人可想清楚了?”
方过去不久的蒋北溟一案,历历在目,这二人自知无后路可退,其中一个高声道:“这本就是臣等的职责。”英奴点点头,对成去非道:
“事关重大,先委屈成卿。只是,成卿就无其他要说的吗?”
成去非同对面沈复无声对视一眼,心头杀意盈怀,砰砰乱窜,面上反倒平静得很:“臣纵有百口也莫辩,臣无话可说,”说着自拔了簪管,将头上进贤冠朝扬手一扔,扫了两眼两侧金吾卫,冷淡道,“臣的老师既涉事体大,是否也将臣先三木加身?”
天子见他如此动作,皱眉道:“事情还未定论,成卿不必如此。”他环顾四周,思忖有时,又道,“廷尉署、御史中丞此次就不用参与会审了,改由大司徒、司隶校尉联合审案吧,倘事情属实,朕绝不姑息!”说罢霍然起身,似是十分不悦:“退朝!”
百官早已看愣,有司方提醒一句,不成想殿外忽奔进一名内侍,急道:“今上,外面荆州来了信使,有要事相奏!”
众人又是一凛,今日倒真是戏足,一事连一事,目不暇接。英奴听得“荆州”二字,只觉两处太阳穴跳得发疼,挥手示意了,就见一身缟素跌跌撞撞扑进视线之内,心底登时摇摇直坠,果真,那信使也不管是否看清了天子所在,进得殿来,只管倒地哀泣:
“今上!荆州刺史许侃许大人去了!臣奉大人遗言来建康报丧!”
英奴一阵目眩,底下已然乱做一团,他隐约觉得下头有一道冷光射得身上发寒,俯首一寻,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成去非身上,一时竟有些说不出的畏意,成去非只是冷冷听着四下嘈杂,一张脸再无其他表情。
信使此刻哆哆嗦嗦掏出一封书函来,交由内侍递呈上去,英奴打开来回读了两遍,拈着那信,好半日才道:
“来人,先安置了信差,”紧跟着补充道,“许卿一生忠君体国,朕要亲自为他举哀。”说罢径直离去,留一殿的众臣面面相觑,再回神时,才发觉成去非竟也不知何时已出了大殿。
空气有如弓弦紧绷般,一拉一抹都象是藏着阴谋,让人喘不上气,待马车驶出御道,天渐又渐变了,乌云浩浩泱泱自东而至,风起时天昏地暗,挟着躁动的热流,成去非完全未料留老师于建康不过几日的事,便生出这般惊天骇地的浪来,乃至下车时面色已难看至极,福伯一眼瞧出他异样,头上的官戴竟没了,上前欲关切相问,看他神情,却不敢开口,只悄悄拉了赵器衣袖问道:“大公子出了什么事?”赵器亦是心神不定,锁眉摇了摇头,不近不远跟了上去。
成去非径直进了橘园,亲自研墨,不多时抽出一张素笺来,狼毫喂墨,不等字迹干透,便吩咐赵器道:“送老师那里去,今日有人拿老师身世大做文章,将我同子炽皆牵扯进去,欲要生事,我这几日怕不方便,你办事时多留心。”赵器听得大惊,愣了一愣,连连点头应了,抬脚正要走,成去非又喊道:“你快去快回,我已把该说的都写清楚,荆州那边我还有差事给你,快去罢。”
雨如期而至,成去非也不掩窗,透过雨帘看窗外枝折花落,一片晦暗,转身瞧了瞧墙上那柄佩剑,上前一把抽出,剑出鞘的刹那,恰映着外头照进来的一道闪电,雪白翻飞,炫目至极,他忽想起来,这把剑是有名字的:
回身。
风亦卷着案头书,成去非执剑压在掀开的那一页上,借着明明灭灭的闪光,一行字断续映入眼中:
心之忧危,若蹈虎尾,涉于春冰。
虎尾已踩,春冰已涉,他本就是从一开始便回不了身的。
既回身无路,便只有往前走了,成去非一颗心突突跃动,东堂之上的一切从眼前一一复演而过,他面无表情坐了下来,直到许久后,方命人进来点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