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所见种种,无异于当头一棒,让他心里凉了半截。他在江南为官,区区县令,如何能与江宁郡王相提并论?若是孔晟知道自己在丹阳为官,后果不堪设想……周昶脸色阴沉似水,目光中的阴狠之色溢于言表。
“父亲,我们该怎么办?”周昶压低声音道。
周安轻叹一声,复杂的眸光从人群渐渐散去的杨府门前收回,声音落寞低沉:“你且安心返回丹阳任上,为父回义兴安排妥当后,自当进京一趟,纵然再耗费些许家财,也要将你调离江南,另地为官吧。”
周昶嘴角一抽,脸色更加阴沉。
他正在丹阳准备大刀阔斧地展开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突然就要偃旗息鼓,心里之郁闷可想而知。可当前这种局面,异地为官也是一条出路,只是他可以异地为官调离江南,他相信只要花钱疏通,自然可以办得到,但义兴周氏植根江南,家业根基在江南,族人无数,却无论如何也撤不出江南去啊。
周安叹息一声,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孔晟日后会如何向义兴周氏下手。义兴周氏虽然势力强悍,为江南豪族地头蛇,但再大的土著家族也还是老百姓,商贾地位又不高,孔晟作为江宁郡王又执掌两道权柄,要想打压义兴周氏,有的是办法。
这就是视野和心态不同的问题了。
其实孔晟并不曾有报复任何人的念头,包括过去在江南那些羞辱过、坑害过他的人。他如今是什么身份,岂能如此小鸡肚肠。更何况,孔晟从来不会也不可能利用公器和公权力去报私仇。
但他没有报复之心,不代表别人会没有担忧之意。虎无伤人心,人有畏虎意。
因此,孔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因为自己的返回,已经让平静了多年的江南山南两道掀起了隐隐的波澜。暗流涌动,杀机遍地。
杨奇夫妻安排人收下聘礼,然后就吩咐下人紧闭府门。杨奇缓步走向内院,神色沉凝。郑氏快步相随,风韵犹存的脸上却是浮荡着某种若有若无的兴奋红光。
不得不说,这妇人的眼光就是短浅简单。在郑氏看来,不仅得了孔晟这样一个显贵女婿,还赚了一大笔丰厚的聘礼,可谓是怎么算怎么划算。而日后有个郡王女婿作为靠山,杨家在江南的地位显然会更加稳固。至于杨家跟孔晟之间的那点芥蒂,只要有女儿在,又算得了什么?女儿枕头边上吹吹风,孔晟还能拿杨家怎么样?自己好歹就是他的岳母大人,他敢对自己有半点不敬?过去种种,统统翻过去不提了。
但杨奇却不得不考虑自己的颜面,以及孔晟如此兴师动众的更深目的。孔晟以这种方式给了杨家一记响亮的耳光,恐怕用不了多久,杨奇夫妻在江南民间的形象名声就会一落千丈,绝对会成为老百姓口口相传嫌贫爱富的反面典型。
那些江湖艺人四海为家,没准还会将此编成小曲儿四处传唱。
还有一层因素。孔晟此举,几乎是将杨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那些本地极具有政治敏感性的商人和大家族,因此会轻视杨家,转而会抛弃杨家投向孔晟的江宁郡王府。
因此对于杨奇来说,孔晟虽然送出了一大笔聘礼,却是剥夺了他在江南培树十多年的无上权威和社会影响力,这无疑是昭告江南,从今往后,在这江南数州之地,乃至山南数州,说了算的就只有孔晟这个江宁郡王。可以断言,用不了多久,投靠郡王府的江南各路人士会络绎不绝。
也只有通过这种惊世骇俗的方式,才能快速将孔晟在江宁开府的消息传播向江南山南各地,便于孔晟树立江宁郡王总领山南江南军政大权的最高行政军事首长的形象。
这哪里是炫富,这简直就是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的权术手腕。用后世现代的概念来说,就是无往不利的市场营销术。这个昔日不成器的孔家小厮,如今已经成长为让自己仰望和畏惧的大人物——杨奇一念及此,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杨奇扫了自己的老婆一眼,淡淡道:“夫人,日后对孔晟,莫要等闲视之。我们杨家得了这个女婿,未必就是什么好事。但,我们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唯有希望雪若嫁过去能让他少对我们杨家用些手段就好,也只能如此了。”
郑氏呆了呆,她有些没听明白杨奇的话,但杨奇这个时候已经快步离去,她根本来不及追根问底。
郑氏站在原地思量了片刻,索性改道直奔女儿的阁楼,反正在郑氏看来,只要女儿对杨家没有贰心,孔晟就不可能危害到杨家的根本利益。不过,从丈夫忧虑的态度来看,似乎孔晟……郑氏也旋即担心起来。
孔家祖宅,如今简易版的江宁郡王府。
工匠仆从等人忙忙碌碌开始收拾这间其实不算太大的府邸,虽然孔晟不太讲究排场,但堂堂的郡王府起码要有一定的气派,这里要变成真正的郡王府,需要很长时间的改扩建。
江南处置使衙门和江宁郡守衙门已经派人来帮忙了,孔晟并没有反对和拒绝。既然要在江南立足开府,自然要与地方官府打交道,而逐渐地,他还要从杨奇和薛隆手里将两道的军政大权夺取到手,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但却不能不做。这也正是皇帝派遣他来江南的真正目的。
说白了,对于没有派兵勤王靖难的江南杨奇和山南薛隆,皇帝心里还是颇为不爽的。中原战乱,皇帝没有精力也无暇顾及江南山南两道,而为了大局稳定起见,也不会轻易动这两个地头蛇。可现在的时机却成熟了,所以皇帝与孔晟在一番密谈之后,就有了江宁郡王孔晟江南开府的诏命。
朝廷中能看透这一层的恐怕也就是李泌和杜鸿渐了。就连东宫李豫都未曾揣摩到皇帝的真正用意。
乌显望着孔晟嘿嘿笑道:“郡王,末将已经将聘礼送到,还请郡王放心!”
“杨使君反应如何?”孔晟眸光中掠过一抹淡淡的光亮。
乌显笑道:“杨使君府上欢天喜地,得了郡王诺大的彩礼,他们杨府满门数年都享用不尽,这还有什么话说?”
“杨使君让末将转告郡王,他在府中静候郡王与杨小姐成婚的佳期!到那时,他会亲自送女出嫁!”
孔晟微微一笑,却是没有接乌显的话茬。
杨奇老谋深算,自然明白孔晟的真正意图。就算是得了这么大的彩礼,但杨奇未必如乌显所言那样“欢天喜地”——事实上,杨奇也是混迹江南官场数十载的老油条了,他怎么能不知道,江宁郡王孔晟的钱财是那么好拿的吗?
无论是从孔晟的爵位和权力来说,还是基于杨家对孔晟前前后后的诸多怠慢羞辱而言,孔晟与杨家夫妻之间,都不可能像普通翁婿那样友好亲密了——这就像皇帝的驸马一样,与公主的感情再好,也终归只是皇帝的臣子,生杀予夺任由皇帝处置。
杨奇也是如此。
只要孔晟奉旨坐镇江南一日,杨家的地位权势就不复从前。权力与利益之争,其实才是孔晟与杨家真正的矛盾所在。而这种矛盾,几乎是不可调和的。
但孔晟不可能让步,要调整心态要让步的只能是杨家。
山南薛隆和薛家基本上与杨家的情况差不多。而薛家对于山南的掌控力度,其实远不如杨奇,因为薛家在山南不过是后来崛起,不像杨奇在江南经营超过十年。
所以,杨奇隐隐猜出,孔晟会率先向山南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