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后,天气一日日暖和起来。
春意渐浓,杨柳风吹化积雪,吹软虬曲的枯藤树梢,皴皮老树不知不觉间冒出尖尖嫩芽。
按着傅四老爷的吩咐,仆人在书房内添了一架杜梨木雕刻山水人物大屏风,屏风两旁挂幔帐,后设桌椅,旁边开一道小门,这是傅云英平时上课的地方。
孙先生在屏风外面检查傅云启和傅云泰功课的时候,她端坐在帐幔里头专心描红。
她没有因为先生让她从头学起而抱怨什么,虽然她早已认得几千字,但读过的书不多,靠上辈子的浅显学识或许能蒙骗先生一时,但到底不过是占了以前学过一年的便宜。一切从头开始,她得沉下心来认真投入进去,读书不可能一蹴而就,想要学有所成,最终脱颖而出,首先必须打牢基础。她不能因为自己比两个贪玩的堂哥强一点就沾沾自喜。
屏风外面,孙先生训斥两个学生一顿,罚两人抄书。
傅云启和傅云泰的手好得差不多了,没借口推托,兄弟俩撇撇嘴,悄悄朝孙先生的背影翻白眼。
孙先生忽然转头。
霎时一片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傅云泰反应快,扭过脸去假装在翻阅桌案旁的一本《小学集解》,不敢和先生对视。
傅云启来不及收回脸上的憎恶表情,眨眨眼睛,试图蒙混过去,被眉头紧皱的孙先生扯出书房,提溜着耳朵揪到院子里罚站。
外面并不怎么冷,但是人来人往的,回廊里丫头、婆子时不时从他面前经过,虽然她们尽量不露出异样神色,但还是能从她们眼底看到促狭和讥笑,傅云启羞得耳垂红透,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躲起来。
尤其听到孙先生表扬五妹妹的声音从糊了一层丁香色窗纱的槅窗里飘出来,他更是无地自容,满脸惭色。
帐幔高卷,丫头把傅云英写好的功课送出去。孙先生接过,仔细看了一遍,面露赞许之色。同时惋惜,若是五小姐是位少爷,他何必发愁不能替四老爷完成望子成龙的心愿?
他走回书桌前,翻出两本手抄的书册,一本是《性理字训》,一本是《千字文》。
“从纲领开始,先读大段,然后大段分小段,小段分细段,每天通读三百遍。从明天开始,一日记诵一小段,隔一日背诵给我听。”
把两本书交给丫头,孙先生踱步至屏风前,捋一捋胡须,朗声道。
傅云英翻开书册,一目十行,《千字文》她以前背过,略读个几遍应该能重新记诵,倒是《性理字训》她没学过。
她合上书本:“学生谨记。”
孙先生教傅云启和傅云泰也是这个法子,先从背书开始,不用明白字句的意义,从头到尾背下来,背得滚瓜烂熟,不论先生从中间哪一段起头,他们必须能立刻接上下一句。如此背个几个月,先生才开始细讲段落的涵义。
本朝规定,八股文专取四子书及《易》、《书》、《诗》、《春秋》、《礼记》五经命题试士,八股文的题目全部取自其中。想要飞黄腾达,就得考科举。科举考试最重要的就是写好八股文,而想写好八股文,必须熟读四书五经。本朝规定阐释题旨只能依据程朱理学派学者的传注,写八股文,只看程颐、朱熹的解经之法,每一个字,每一句言论,牢牢遵守程朱理学的规范。
黄州县文风不盛,一般人家的子弟参加科举考试,能考中秀才就心满意足,考中举人那是祖上烧高香的功德,全家都能跟着鸡犬升天。考中举人之后,大部分人选择凑钱疏通关系觅个肥差,很少有人继续苦读,把精力投入到会试中去。
一来,江南的考生个个学富五车,届届包揽进士一大半名额,剩下的由北直隶和各地省府的学子瓜分,边缘偏僻州县的学子不管是学识还是眼界都比不过他们。每届会试,全国各地的学子齐聚京师,群英荟萃,个个出口成章,才高八斗,乃人中龙凤。跟人家比,小地方出去的举人连张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和他们竞争。二来,考进士花销太大,之后应酬来往更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寻常人家实在负担不起,也只有富庶的江南学子能够随心所欲地挥金如土。
去京师参加会试的偏僻州县学子,要么是自负才学,觉得自己八成榜上有名,不甘心就此放弃。要么就是家境富裕,不愁钱钞,想借机出去见见世面。
也就是说,考中秀才,读书的目的达到了。考上举人,完全是意外之喜。像傅云章那样年纪轻轻中举的,黄州县只有他一个,县里没有先生敢教他,也教不了他。
这种情况下,先生教授的课程基本围绕着童子试和乡试,除四书五经之外的书不教。学生们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读其他书上面,每个人的案头只有四书五经。反正只要把这些书记得熟烂,县试、府试、院试肯定能顺利通过。
《小学集解》、《幼学琼林》这之类的只是最基本的启蒙读物,课堂上主要先学《孝经》、《大学》、《中庸》,然后是《论语》、《孟子》,至于其他杂书,课堂上先生不管,学生平时可以自己阅读,有不懂的地方请教师长。熟读四书后,再开始接触《诗经》、《尚书》、《周易》、《礼记》、《左传》。
老庄之学是邪门歪道,先生不仅不教,也不许学生读,等他们把基础打坚实了,才准许他们涉猎。
族学里的老先生和孙先生的教法都是如此。不同的是族学的老先生喜欢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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