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傅家的姑娘啊……”
人毕竟是自己带到贡院街的,不能不管他,傅云英直接找到范家,和范老爷对质。
刚迈过范家门槛,范家一家老小互相搀扶着走到照壁前,给傅云英磕头。
她挑了挑眉,难怪傅云章被逼得只能躲在家里不出门。老老少少跪在跟前痛哭流涕,根本没法和他们讲道理,他们能用眼泪淹死你。
旁观的人可不管到底谁占理,他们只知道看热闹,范家是女方,在他们眼里,这种事是钟天禄占了便宜,而且已经拜堂了,他不认也得认下。
大不了,可以再娶一个嘛!
傅云英抬了抬手。
王大郎、王叔和其他傅家仆从一窝蜂冲进范家,有样学样,也跪倒在范家人面前,扯开嗓子大声啼哭。
范家人哭,他们也哭,而且哭得更可怜,更惨烈。有几个妇人一边哭一边躺在地上打滚,口中惨嚎。
“光天化日的,抢人啦!”
范家人面面相觑。
范老爷擦干眼泪,嬉皮笑脸,“傅相公,这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钟相公和我家闺女连合卺酒都喝过了,他要是不认账,我家闺女以后怎么做人?”
随着他话音落下,范小姐哭得梨花带雨。
傅云英不为所动,道:“人是你们硬抢回来的,亲事不能算数,你们以为强抢民女可以告官府,强抢民男就告不得么?”
又不是钟天禄硬逼着范小姐和他拜堂的,范小姐的名声就算坏了,也是范家自己造的孽,关钟天禄什么事?
范老爷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走到傅云英跟前,压低声音说:“这事确实是我们家不对,可是我们也是没办法啊……傅相公,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家得了个好女婿,钟相公找了户殷实岳家,皆大欢喜。你们家月姐和桂姐的婚事,我们范家可以帮忙,保管给大官人找两个又体面又老实的好女婿,以后我们两家就是亲戚!”
傅云英瞥范老爷一眼,不和他多废话,直接道:“这事闹得越大,对府上几位小姐越不利,钟天禄我要带回去。”
一旁哭天抹泪的范夫人忽然抬起头,叫了一句:“他不认账,我就去官府告他始乱终弃!让官府夺了他的功名!”
傅云英一笑,“婶子尽可去衙门告状,我傅云奉陪到底。”
范老爷面色紫胀,回身一巴掌轻轻拍开范夫人,给傅云英赔罪:“妇人胡言乱语,傅相公千万别往心里去。她也是心疼女儿……”
说着话,又大哭起来,一半是想让傅云英心软,一半是真心为女儿的婚事着急,哭到后来,涕泪齐下,搂着女儿垂泪。
这时,钟天禄心有不忍,扯扯傅云英的袖子,“老大……”
傅云英回头看他一眼,“你心软了?”
钟天禄低着头不说话。
她问他,“你真的想娶范家小姐?”
钟天禄想了想,偷偷看一眼哭倒在范老爷怀里的范小姐,面露为难之色。
傅云英把他的犹豫看在眼里,叹了口气。
钟天禄别的都好,就是有点优柔寡断,今天和范家小姐扯上关系,那么不管他最后娶不娶范家女,他都不是傅月和傅桂的良人。
他已经对范家小姐动心了。
“你真想娶范家小姐,也得走三书六礼,不能这么不明不白被人强拉着拜堂,娶妻是一辈子的大事,马虎不得。”
傅云英缓缓道。
钟天禄忙摇头,“老大,我们说好……”
不等他说完,傅云英一口剪断他的话,“只是相看而已,什么都没定下来,一切看你自己的心意。”
钟天禄嘴角轻抿,忸怩了半天,想抬脚走,却又忍不住回头看范小姐。
范小姐也抬头看他,两只眼睛哭得红肿。
傅云英笑了笑,心中五味杂陈,缘分的事真是说不清。
她带着傅家仆从离开范家。
范老爷和范夫人给她作揖,送她出门,一叠声给她赔不是。
钟天禄亦步亦趋跟在傅云英身后,泫然欲泣。
“没事,我们傅家的姑娘又不是非你不嫁,她们未必喜欢你。”傅云英看他可怜兮兮的,道,“你回去准备亲事吧。”
范老爷不是个坏人,他出此下策,也是出于爱女心切,刚才他推开范夫人时并未使力,看似发脾气,其实是怕她得罪她,挺身而出,把夫人护在身后。虽然这事听起来可笑,不过对钟天禄来说,范家还算一户不错的选择。
钟天禄眼圈微红,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向一旁的傅云启投去求助的目光。
傅云启冷哼一声,双手抱臂,“你真是不争气!云哥不该上门救你的!”
钟天禄眼圈更红了。
……
离选婚太监南下的日子越来越近,武昌城中,但凡是没有攀附之心的人家都在一个月内火速送女儿出嫁。
傅四老爷没有挑到合心的人选,又不想委屈女儿,决定把傅月和傅桂送到乡下去躲避选秀。
五姐倒是不用送走,官府上门验看的人看她言语幼稚,直接将她剔除出选秀名单。
出了选秀的事,连向来闲云野鹤、诸事不管的赵师爷也不得不赶回江陵府,和族里的人一起商讨应对之策。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皇上已经开始忌惮沈首辅,沈家人还不知收敛,迟早大祸临头。这一次沈家女入宫,不是什么好兆头。我们赵家和沈家是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将来沈首辅若是有个不好,赵家也不知能不能躲过去……选秀的事,赵家绝不能牵扯其中。”
走之前,他告诉傅云英,“送沈家女入宫才是这一次选秀的真正目的,其他人都是陪衬。”
这一点朝中大臣都心知肚明。
新皇后的人选就是沈家女。
是月中旬,选婚太监乘坐的官船抵达武昌府。
城中掀起另一个热潮,有老实本分不奢望做皇亲国戚的人,也有想攀龙附凤让女儿为家族博富贵的人家,而且后者明显人数更多。
选婚太监还没下船,等着排队给他送礼的人家从码头那一头一直排到城中最繁华的大街,光是负责接待选婚太监的官吏,短短半个月内就收了数万两好处。
傅云英这天在家和傅云章对诗。
她已经拜见过新知府和新学政。果然如傅云章所说,新知府碌碌无为,不关心武昌府的文风,一心等着升迁。新学政好风雅,满口都是弹词。可当她说出弹词的作者大多是闺阁女子时,新学政皱了皱眉,岔开话题,似乎不愿多谈。
写诗是她的弱项,新学政出的观风题里有几道赋诗相关的题目,她完成得差强人意。
傅云章知道她不擅于此道,这种事又没法速成,干脆自己拟题目给她做,让她每天记诵,熟背于心,到时候秋闱考试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背书就是她最擅长的事了,她一天背三十篇,晚上傅云章抽背她前面所有背过的内容,记不住的再从头背起。
书房面南一方的槅扇全取下了,傅云章坐在书案前,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执一卷手抄诗册,姿势懒散。她站在他对面,背对着庭院,小声背诵昨天记下的诗句。他随便念出上句,她必须马上对出下句,对不出来的,他在那一排诗句旁做一个标记。
这种时候他通常很严格,虽然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温和得近乎透出点慈祥了。
刚好傅云英有一句答不出来时,廊外吧嗒吧嗒响,朱和昶忽然跑了过来,一进门,就搂傅云英的肩膀,和她嘀咕,“了不得,这一次不止选婚太监来了,连崔大人也来了!老爹告诉我,我得娶媳妇了!”
傅云章眉头轻皱,抛开书册,“世子,云哥在用功。”
傅云英没有瞒他,他知道朱和昶的身份。
傅云章能和身份低贱的人当朋友,也能和权贵来往,而且应对自如,朱和昶虽然身份尊贵,但在他面前不由自主就有点拘谨。听他说傅云英在用功,脸上讪讪,退后两步,“那我过会儿再进来?”
“不必。”傅云章找了一枚铜书签塞进书册里,站起身,“今天就到这里。”
他吩咐莲壳去筛茶。
朱和昶搓搓手,大咧咧往隔间罗汉床上一躺,和傅云英讲心事:“云哥,这一次选秀不止给皇上选皇后,也给我们这些宗室选正妃,不晓得分给我的正妃是哪里人,生得标致不标致。”
傅云英洗净手,端起莲壳送来的茶,先拿一杯给傅云章,然后递一杯到朱和昶手上,“既然是选秀出来的,个个千里挑一,必定是貌美又温柔和顺的良家女子。”
朱和昶喝口茶,“管他呢!反正老爹说了,要是不喜欢,还可以纳侧妃,我告诉你,要说哪里的女子最动人,肯定是江南那边,那杨柳腰……”
他的话说到一半,啪的一声,傅云章不小心碰到书案,几本书跌落在圈椅旁边。
傅云英走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书,放回书案上。
这么一打岔,朱和昶忘了江南的美人,说起选婚太监的事,“那位崔大人,最近刚升官,他刚好是湖广人,皇上派他监督选秀。老爹准备收买他,让他给我挑一个脾气柔顺的正妃。”
崔南轩可不是那么好收买的。
从前他刚入仕的时候,老家人主动带着田产家业投靠他,愿意给他为奴为仆,只求庇护。一箱箱银两抬到崔家,他眼睛眨不都眨一下就当场拒绝,落了个不近人情的名声。
魏选廉很欣赏他这一点。
金色的阳光滤过湘妃竹帘,漫进书房,傅云英坐在靠窗的圈椅上,出了会儿神。
感觉到似乎有人看着自己,她抬起头,目光和傅云章的对上。
他看着她,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