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踢他一脚,“小世子,吃你的螃蟹罢!”
“喔。”朱和昶以为她害羞,不好意思谈风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低头吃螃蟹。
傅云英把剥好的蟹膏蟹肉递到傅云章面前。
吃螃蟹是精细活儿,他连走路都可能绊倒,自然不会吃螃蟹,拿着小锤子敲半天,敲出一堆碎壳。傅云英会拆蟹,不过不能多吃,一晚上都在帮他剥蟹。
他接过碟子,面色有点沉重。
吃完螃蟹,吉祥搀扶朱和昶回房。
傅云章送傅云英回院子,目光在她鬓发上停留了片刻。她还没到戴冠的年纪,平时不喜欢扎网巾,在家都是用锦缎束发,长发又浓又密,乌黑柔亮。
“二哥,没事的,以后这种事少不了。”
傅云英见他欲言又止,出声道。
男人私底下喜欢谈什么?除了正事,自然只剩下女人了。很多看似正经的人其实荤素不忌,张口就是黄腔。
傅云章怕她心里不舒服,毕竟她是女子,听男人们用那种不尊重的腔调谈论女子,肯定会介意。
“其实没什么,我在书院的时候,那帮小子什么都敢说。”她笑着道。
傅云章一叹,有种自己好不容易看着长大的乖妹妹被别人带坏了的感觉。
……
四天后,傅四老爷一行人回到武昌府。
霍明锦办事果然周到,傅月刚到京师不久就落选,理由是上京途中染病。她倒是没受到什么惊吓,选婚太监对她们这些入选的秀女很客气,她们□□美的菜肴,穿绫罗绸缎,还有太监每天教她们宫里的规矩,告诉她们怎么向贵人们行礼,对大部分秀女来说,被选上以后过的日子比在家里好多了,所以她们很愿意入宫。
傅月好吃好喝将养着,人接回武昌府,卢氏发现她竟然胖了一圈,而且人也变得大方了些,和其他秀女一起学了几个月的规矩,整个人的气派都不一样了,不由百感交集,又笑又哭。
因她是皇家选上的秀女,家里又出了两个名震湖广的堂兄弟,嫁妆又丰厚,人刚回来,城里的人家便争相前来求亲。
卢氏和傅四老爷商量,赶紧把事情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再生枝节。
傅四老爷也是这个意思,傅桂的亲事也一道办了,短时间内不会再选秀女,但防不住宫里的贵人们哪天再心血来潮,他们吓怕了。
现在湖广门当户对的富家儿郎几乎由他们随便挑选,每天有人上门送帖子,女眷们几乎挑花了眼。
傅云启没有回来,他留在京城等傅云英和傅云章。
傅四老爷道:“京城读书人多,买书的人也多。这回在京里买了家书坊,让他照应着,等你们过去的时候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又叮嘱傅云英:“英姐,这次多亏了人家霍指挥使,你走的时候记得带点土产,到了京城,好好拜谢人家。”
傅四老爷这次北上预备了厚礼,可他不知道霍明锦住哪儿,托人将礼物送到他属下那儿去,被人退回来了。
傅云英应下,示意房里侍立的仆人们出去,道:“四叔,我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您放心,我知道分寸。不过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您也不用怕,楚王会照应你们。”
这么几年下来,她结交的人脉遍布湖广,等她教过的学生科举入仕,还会更热闹,不必她费心打点,傅四老爷一家绝对无人敢欺,以后她可以无所顾虑。
傅四老爷叹口气,摸摸她的脑袋,他向来最崇拜读书人,对傅云英和傅云章有一种盲目的信任,“你别惦记着家里,我晓得,你和云章都是做大事的人。”
“我娘……”傅云英顿了一下,“就劳您照顾了。”
她不准备带韩氏去京师,韩氏喜欢热闹家常的生活,跟着她要担惊受怕,不如留在武昌府,这里有楚王,有傅家人。
“一家人不说客气话,你在外头好生顾着自己,四叔来年去京城看你。”
叔侄俩一直谈到半夜,才各自歇下。
……
走的时候,他们并未知会其他人,于凌晨天还未亮时,悄悄出了巷子,至渡口登上大船。
江波浩渺,雾气茫茫,虽看不清周围情景,但渡口依然繁忙,吆喝声和浪花拍岸时此起彼伏。
傅云英披了件斗篷,站在船头,遥望山巅耸立在晨雾中的黄鹤楼。
太阳慢慢出来了,山谷罩下一片灿烂的金黄,雾气一点点散去,随着江浪拍打船舷的潺潺水声,秀丽江城渐渐淡去,直至融入苍灰天际中。
这些年寒窗苦读的日日夜夜一一从脑海里闪过。
她微微一笑,转身看着滚滚东流的长江,日光下,水波粼粼。
目之所及,一片耀眼的璀璨光辉。
一别多年,她要回去了。
……
抵达扬州的时候,扬州的桂花竟然还开得很好。
南方富庶,妇人养蚕织布也能供养一家,因此比内陆乡村风气开放,市井妇人可以大大方方出门闲游。和湖广相比,扬州不止市井繁华,路上行人的风貌也大不一样。
傅云章带着傅云英和袁三游湖时,常常遇到一群闺阁妇人结伴出游。有时候碰到家中长辈带着未出阁的小娘子出门看景,那些妇人看他们三人年纪轻轻,一表人才,且都是有功名的人,主动派家人上前询问是否婚配,被拒绝了也不失落,嬉笑着离去。
袁三少见多怪,啧啧感慨。
他们在扬州逗留了几日,沿着运河北上。
因为傅云章不用考会试,他们不急着去京师,一路一边走一边玩。
傅云英跟着傅云章游览了各地风景名胜,只要船靠岸,他们就下船游访当地坊市,在船上时就将游历见闻的书稿整理出来寄回湖广,由书坊刊印售卖。以前绘制的图志是根据前人的书画的线路,不能出版,现在正好趁着北上,她和傅云章一起记下沿途的路线和驿站以及风土人情,一共写了四十篇,装订成册,一并交由官府看样,等官府下达许可,就能刻板书。
到通州府时,船还未进港口,傅云章让傅云英穿上斗篷,还拿了只紫铜暖炉给她,“落雪了。”
彤云密布,大雪纷飞,岸边早已是一片银装素裹。岸上的人都穿着厚厚的冬装,戴毡帽,双手揣在袖子里,行色匆匆。
袁三从未看过北方的雪,兴奋不已,下了船,在岸边跑了起来,啪嗒一声俯趴在雪地里,在积雪上留下一个大字形印子,“北方的雪真大啊!”
雪里夹杂着雪籽,密密麻麻的,和南方那种轻柔不一样。
他火气壮,不怕冷,尽情在雪地里撒欢。
傅云英没敢冒雪下船。以前在甘州时她身体不好,到温暖湿润的湖广将养了几年后,这几年都没怎么生病,结果快到通州时竟然病倒了。
傅云章为此忧心忡忡,加快行程,想早点赶到京师请名医为她诊治。他是生过病的人,见不得她也生病。
张道长说过,她以前生过一场大病,料想以后不会再犯旧疾,不过事有万一。
傅云英有点措手不及,她还以为自己这些年坚持锻炼,已经变得身强体壮了。她一巴掌能把一只装满咸鸭蛋的大坛子推倒,傅四老爷的力气都没她的大。
不知是彻底放下心事的缘故,亦或是一路游历让她眼界开阔,总之她虽然病着,但心情畅快,从未有过的放松,还有心思和傅云章开玩笑,“张道长说要送我几丸丹药,我没收,早知道应该带着的,他说那几丸药能治百病。”
傅云章双眉轻皱,抬手在她头顶上轻轻敲了一记,没说话。
因为临时改变行程,傅云启那边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下船的时候没人来接。
一行人先找了家客店避雪。
客店里烧了火盆,里面挤挤攘攘,都是刚下船的旅客,大家操着各自的乡音攀谈,天南海北的人都有。
人太多,雅间已经满了,傅云章让傅云英在大堂角落里坐着休息,抓了顶大毡帽扣在她头上,看她昏昏欲睡,嘱咐袁三好生照料,带着莲壳去雇车马轿子。
……
下了船,霍明锦沿着石阶拾级而上,风雪漫天,他接过随从递来的斗篷披在肩上,低着头步入大雪中。
锦靴踏过新雪覆旧雪的积雪,吱嘎响。
身后乔恒山亦步亦趋跟着他,小声道:“二爷,沈家女入宫的事有变故,宫里传出消息,沈首辅并不是想让沈家女当皇后,而是冲着太子去的。继后的人选已经出来了,只是一个出身平平的千户之女。沈家女为太子妃,另外两名秀女为妃,十名秀女为藩王妃。”
人人都以为沈家女入宫是为了当继后,没想到沈介溪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往皇帝身边塞女人,沈家人看上的是太子妃的名头。
霍明锦嘴角轻轻一扯。
沈家也急了,知道沈介溪一死,沈家那几个作恶多端的公子必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另辟蹊径,试图讨好太子。
这不是等于告诉皇上他们沈家不仅要把持朝堂,还想控制皇朝继承人吗?
当然,也可以说是沈介溪主动示弱,想和皇上缓和关系。
“不必理会。”他吩咐了一句。
乔恒山应喏。
更多等候的人迎上前,随从把马牵了过来。
霍明锦蹬鞍上马,扯紧缰绳,漫不经心扫一眼码头的方向,忽然停了下来。
乔恒山忙问:“二爷有什么吩咐?”
霍明锦凝望着雪中一行往客店走去的旅客,一言不发,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乔恒山知道他的脾气,没敢吱声打扰他,眼神示意周围想要问什么的随从都退下去。
几十人就这么垂手站在大雪中等候,北风刮在脸上生疼。
直等到肩头落满积雪,手脚冻得麻木,乔恒山终于听到霍明锦说了一句话,“长高了。”
乔恒山听得一头雾水。
……
傅云英在船上吃了止咳嗽的药,药性上来,神思倦怠,靠着墙打瞌睡。
迷迷糊糊中,忽然听到争吵声。
两家下船的旅客为一个火盆吵了起来,一言不合扭打在一处,碰翻正燃着的火盆,烧得正旺的火炭滚落一地。
顿时一片哀叫声,周围的人纷纷起身躲闪,那来不及躲开的,被烫得嘶嘶吸气。
袁□□应快,抓起挡雪的披风罩住傅云英,挡下几块飞溅过来的通红的木炭,好险没叫她被烫着。
他抛开被烧坏的披风,拉傅云英起来,“老大,没烫着吧?”
傅云英摇摇头,头上的毡帽掉了下来,露出病中苍白的面孔。
打架的人还在鼓噪,周围的人却都不禁将视线落到傅云英身上。
眉清目秀,气度出众,站在客店大堂内,犹如鹤立鸡群一般,不必开口,就夺走众人的目光。
人们小声议论:
“生得真标致,是南方人吧?”
“我看着他下船的,确实是南边来的,南边水土果然养人。”
嘈杂声中,角落里,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穿月白色熟罗氅衣的世家公子望着傅云英,嘴角噙着笑,吩咐身边的人,“把那个俊秀小相公给我带过来。”
旁人应喏,走到傅云英身边,二话不说,伸手就要抓她。
袁三和傅家仆从立刻推开对方。
对方来头不小,浑不在意,穿直裰的家仆眼皮低垂,威胁道:“我家公子乃兵部尚书的嫡孙,看上你们家小官人,想和他交个朋友。”
傅云英扬了扬眉。
兵部尚书,是熟人。
上辈子兵部尚书家的公子曾想要求娶她,后来因为崔南轩刚好赶到京师,亲事没谈成,尚书公子曾想以武力迫使崔南轩交出信物,崔南轩没答应。
兵部尚书周大人很会做人,换了皇帝,朝廷动荡,他还是稳坐兵部尚书一职。
她记得周大人膝下有两个嫡出的孙子,对方说是周大人的嫡孙,从年纪上看,应该是周家的长孙周天禄。
王大郎拦在傅云英跟前,挺起胸脯,道:“我家公子是湖广乡试经魁。”
周家下人面露诧异之色,仔细打量傅云英几眼,犹豫着想要退下。
少爷惹了祸,差点被老太爷活活打死,老太太心疼孙子,连夜送他出京城。在外边躲了这么几个月,今天刚回京城,少爷又故病重犯,可这次看上的却是一个举人,会试在即,得罪举人好像不大好吧?
看出下人们的迟疑,周天禄气得跺脚,拉开伴当,自己跳到傅云英面前,指着她道:“你,叫什么?”
见少爷动怒,周家下仆不敢犹豫,哗啦一下全部涌上前,把傅云英几人堵在角落里。
兵部尚书的孙子是京师出了名的纨绔公子,无法无天,打死人命也不过是被家里长辈打几棍子罢了。大堂内的旅客们生怕牵连到自己身上得罪这位跋扈公子,忙卷起毡子狼狈跑出去,宁愿在雪地里挨冻也不要和周天禄同处一室。
客店的掌柜和伙计更不敢拦,悄悄从侧门溜出去。
那两个打架的人早就利落收拾行李撒腿狂奔。
大堂里只剩下周家下人和傅云英一行。
她是不怕周天禄的,目光逡巡一周,正要张口说话,“哐当”一声,周家下人悄悄关上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脚步声骤起,数个戴小帽、穿暗纹程子衣的护卫直奔进客店,为首的人扫一眼大堂,冲着傅云英走过来。
他们腰间佩刀,穿皂靴,脚步沉稳,气势慑人,一看便是练家子。
周天禄呆了一呆,难道祖父想大义灭亲,派人来抓拿他了?
那些人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径自朝傅云英道:“可是傅公子?”
他掏出一张牙牌,“锦衣卫。”
傅云英怔了怔。
周天禄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