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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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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东西,她每天用研磨的墨汁写字,长年累月,身体会越来越虚弱。

    当晚内官换过她的酒杯,杯中没有致命的毒物,不过能够激发药性,让她反应强烈。

    她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干净了,自然没事。

    但回到大理寺,继续用那些有问题的墨锭,墨水挥发,她很快又头晕目眩,昏睡不起。

    听到这里,傅云英皱眉,难怪她每次伏案书写后时常觉得头疼,以前还以为是坐久了的缘故。

    她知道太监们急于除掉自己,好笼络住朱和昶,早就做好了准备,但没想到他们会用这种隐私法子来害她。

    还以为要和太监们好好周旋个几年,结果他们非要走歪门邪道。

    乔嘉道:“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太监们曾为先帝搜罗丹方,和宫里养的那群妖道熟识,知道很多害人的方子。先帝的祖父,就是吃了太监进献的丸药出事的。”

    他说的是肃宗,进食妃子送上的羹汤后暴毙而亡,太后怒不可遏,当场命人将妃子杖毙,但后来据宫里的人说,毒死肃宗的不是妃子,他喝汤前先吃了其他东西。至于是什么东西,至今还没有定论,有人说是丸药,有人说是太子敬的酒。

    傅云英手指轻轻摩挲书案上的细瓷笔洗,问:“和石正、陆主簿他们有关么?”

    乔嘉摇摇头,“石正他们仰慕大人,绝没有害人之心。”

    傅云英紧绷的心略觉松快了一点,如果大理寺里她最信任的一群人一直躲在暗处害她,那就太让人寒心了。

    乔嘉解释完,觉得有必要为自家二爷美言几句,斟酌着道:“公子,二爷本不想用毒辣手段,可您病刚好,才出去办差一天,回来就又昏睡不起,二爷委实焦虑,只能用这样的办法。”

    “员外郎的弟弟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小的不清楚,他弟弟可能牵涉其中,挨了几拳头。”

    炭火烧到芯子里了,火光红彤彤的,书案前一片暗红的朦胧暖光。

    傅云英往后倚靠在椅背上,揉揉眉心,“我明白……等二爷回来,请他来我这里。”

    乔嘉抬眼,偷偷打量她好一会儿,看不出她是生气还是没生气,抱拳应喏。

    下午,霍明锦带着一身凛冽寒气踏进院中。

    他站在廊前,拂去肩头雪花,嗅了嗅身上的味道,今天刑讯犯人,可能有血腥气。

    正要吩咐亲兵去准备热水洗澡,乔嘉过来道:“二爷,公子要见您。”

    他唔一声,准备等换了衣裳再过去。

    乔嘉飞快道:“二爷……公子都知道了。”

    霍明锦脸色沉下来,“谁告诉她的?”

    乔嘉小声道:“今天在路上遇到崔阁老,崔阁老说的。”

    霍明锦的脸色更难看。

    他迟疑了一会儿,匆匆换了件窄袖袄。

    傅云英在书房里写信,听到机括吱吱嘎嘎的扭动声,起身,把几面槅扇合上,让侍女在外面守着。

    霍明锦走出来,直接走向她。

    她筛一杯热茶递给他,“都查清楚了?”

    霍明锦接了茶,放在一边,直直望着她,“差不多,至少把大理寺料理清净了。”

    以后再没有人能用魑魅魍魉的隐私手段接近她。

    傅云英捧起他放到一边的茶,和眉齐平,朝他屈身,做了个揖礼的动作,笑着道:“明锦哥哥辛苦了,吃茶。”

    霍明锦沉默下来,愣了几息。

    半晌后,方接过茶杯,还是没喝,轻轻揽住她,手放在她腰肢上,手心滚烫。

    他看着她的眼睛,仰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茶杯撂在一边,俯身,吻她的唇。

    只吻了一会儿就放开了,手捧住她的脸。

    “我叫你的名字,你躺在那儿,怎么叫都叫不醒……云英,我没法慢慢查。”

    傅云英脚尖点起,轻轻啄一下他的嘴唇,“我懂,明锦哥,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他们先用这种隐私手段,罪有应得。”

    虽然他的方式确实太激烈了,可乱世当用重典,朱和昶刚即位,怀柔之外,也得拿出点狠劲儿,内官们暗害她,等于在藐视朱和昶和朝廷,该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是雷霆之怒。

    “我在刑部见过他们审讯犯人,虽然只是匆匆瞥几眼,到底也知道一点……明锦哥,你用不着瞒我。”

    霍明锦轻抚她的发鬓,神情柔和下来。

    “我小时候跟着名儒读书,名儒知道我会上战场,告诉我,以杀止杀不可取,唯有以教化育人,才能天下太平。”

    他嘴角一扯,接着道:“和尚仁慈,和尚能保住江山?国朝每一寸土地,都是用命换来的,如果光讲礼义,那大好河山,早就拱手让人了。唯有先以武力震慑,方能有后来的四海升平、太平盛世。先有太平,才有休养生息之后的繁荣富庶……教化育人的事,我不管,我只管以战去战,以杀止杀,接下来的事,让那些名儒去操心。”

    傅云英眼眶微热。

    霍明锦明白自己手中沾了多少人的血,也知道背后有多少人骂他,但他绝不会迟疑怯懦,早在少时,就是如此。

    他内心坚定,不怕担这样的名声。

    却偏偏怕她这个读书人和名儒一样,看不起他。

    真是拿他没办法。

    傅云英微微一叹,伸手抱住他。

    屋外搓绵扯絮,雪花纷纷扬扬,两人静静相拥。

    炭火烧得滋滋响。

    ……

    第二天去大理寺,所有人心有余悸,走路蹑手蹑脚,稍微听到一点声响,立马双手揣进袖子里,一溜小跑。

    傅云英作为昨天那个唯一不在场的人,被身边的人拉着好一通诉苦:

    “昨天霍督师不知查什么查到我们头上,连少卿都被拉进去审讯,皇上亲笔写的诏书,没人敢发牢骚,真是奇耻大辱……还好刑部和都察院也被收拾了一通……”

    刑部和都察院也揪出几个不老实的,罪名是贪墨,霍明锦从头到尾没有让人怀疑到傅云英身上。

    自然也就没有人迁怒她。

    听完陆主簿和几个评事七嘴八舌说完昨天的遭遇,傅云英眯了眯眼睛。

    朱和昶知道这事,昨天竟然装得和没事人一样。

    下午,内官过来宣召她。

    她收拾利索,进宫,到了乾清宫,迎面刚好看到霍明锦从殿里走出来。

    他头戴纱帽,一身大红纻丝云纹圆领袍,虚束玉带,悬牙牌印绶,脚下皂皮靴,站在台阶上,迎风而立,身后几个武官簇拥,不知在说什么。

    几名文官匆匆经过,看到他,下意识躲开好远。

    他眼角风扫都没扫那几个文官一眼,继续和身后下属说话。

    别人穿常服,宽袍大袖,有飘飘欲仙之感。

    他体格壮实,宽大挺括的衣裳穿在他身上,还是能依稀看到起伏的筋肉线条。

    傅云英拾级而上,霍明锦一步步走下来。

    “霍督师。”

    错身而过的时候,她微笑着朝他拱手致意,一双眸子笑意闪动,像是星光落了进去。

    青绿袍,乌纱帽,身姿高挑,俊逸韶秀。

    明媚如骄阳。

    霍明锦本来是沉着脸的,面无表情,看到她笑,情不自禁跟着勾起嘴角。

    几名武官暗暗诧异,对视一眼。

    传说中的三法司美男之一,果然无往而不利,连霍督师这样冷漠无情的粗人,都扛不住他一笑。

    随即嫉妒得双眼发红:为什么兵部没有这样的标致人物?

    朝中阁老们全是偏心眼!就喜欢提拔长得好看又年轻的,他们兵部都好久没有调动了!

    傅云英上了月台,才发现月台上有人。

    她慢慢收起笑容。

    崔南轩和汪玫、范维屏站在一处说话,淡淡扫傅云英一眼。

    傅云刚才和霍明锦相视一笑,看来即使知道霍明锦手段狠厉,他也不在乎。

    霍明锦看他的眼神,罕见的柔和,而且还对他微笑。

    这两个男人,难不成真打算凑成一对?

    简直匪夷所思。

    即使和她像,也是个男人。

    发现崔南轩走神,汪玫有些惊讶,“可是昨夜累着了?”

    不等他回答,目光落到缓步走过来的傅云英身上,笑眯眯道:“我看你红光满面的,可是好事近了?”

    傅云英嘴角抽了两下,拱手和几位阁老见礼,吉祥过来叫她,领她进去。

    汪玫哈哈笑,对范维屏道:“不瞒你说,我会点面相的功夫,我看傅云就是好事近了!”

    范维屏道:“听说他早就定亲了,成家立业,他也该成亲啦。”

    两人说说笑笑,没注意到一旁崔南轩眼底涌动的暗流。

    朱和昶怕冷,暖阁里烘得暖乎乎的,他还嫌不够,坐在榻上,腿上盖了轻软保暖的衾被,面前一张黑漆钿螺几,几上是等着他批阅的奏折。

    “云哥,广东那边还没有消息,不过朕让人去查之前广东官员送回来的折子,发现果然有蹊跷。已经派人去查了。如果查证无误,得想办法把广东总督弄回来审。刚才阁老们推荐了几个人选。”

    问她,“你觉得由谁暂领广东总督一职合适?”

    傅云英心里有一个人选,此时并不说出,只道:“现在还摸不清广东那边的状况,微臣一时之间没有头绪。”

    朱和昶笑道:“是朕心急了。”

    谈了会儿过年祭天的事,傅云英问:“皇上,您要裁撤司礼监?”

    朱和昶点点头,“诏书已经拟好了。”

    看她一眼,见她面色沉重,心虚道,“也不光是为你中毒的事才收拾他们,朕早就忍不下去了。”

    之前还预备徐徐图之,现在和霍明锦一起在两三天之内搅了个天翻地覆,还说是早就计划好的……

    傅云英自然不会信。

    她道:“皇上无须隐瞒,微臣都知道了……日后您有什么打算,若能透露的,不妨和微臣透个口风,微臣好早做准备。”

    要是捅娄子了,她好想办法补救,拦是拦不住的,至少得想好怎么善后。

    朱和昶见她轻轻放过,心花怒放,眼珠一转,把事情都推到霍明锦身上:“其实朕也不想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过霍督师那人雷厉风行,查到线索就要把人抓了,免得他们再害你。朕想想,与其防着他们,不如以绝后患,也就顺口答应了。”

    傅云英抬起眼帘看他一眼,没说话。

    分明是两人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一拍即合,然后以查贪墨为由大肆搜捕太监外宅,现在又在这儿撇清自己。

    果然和大臣们混久了,其他本事没学会,先学会功劳一定要强插一脚,罪过赶紧撇干净,总之他最无辜了。

    ……

    阉党彻底被斩草除根,最高兴的,莫过于江南士大夫了。

    汪玫是南方人,为此特意赋诗几首,抒发自己的幸灾乐祸。

    汪家上一代出了几位名臣,下场有些凄凉,就是被阉党给打压的。

    年底,家家户户忙着过年,袁三他们这帮学子也抽出一天空来,约齐一起去城外赏雪,顺便去庙里烧香,为会试博一个好兆头。

    傅四老爷和赵师爷也去凑热闹。

    连傅云章也被硬拉过去,傅云启仗着自己是弟弟,拉着他的胳膊不放,“二哥是探花郎,也让我们沾沾您的文气。”

    他们还邀上一同备考的其他学子,几十人,骑马乘车,奴仆簇拥,浩浩荡荡出城。

    傅云英没跟着去,留在家里看家。

    查清墨锭是中毒的来源,太医研究出调理的药方子,她天天吃药,不爱出门。

    抱厦里设红毡几案,围着中间的红泥小火炉,她倚着矮榻,拥被打瞌睡。

    丝丝甜香溢出,霍明锦坐在一旁,穿窄袖袍,为她烫酒。

    三面落地大屏风遮挡,向着庭院的那一面是敞开的,可以看庭中雪景。

    她饮一口滚烫的米酒糟,眼帘微抬,扫一眼霍明锦。

    “明锦哥,我们什么时候办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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