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雷震东送完了标本回来接她, 沈青也没想起来究竟在哪儿见过那个男人。
雷震东看她若有所思,好奇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筱雅要去给人做手术了,朝沈青挤了挤眼睛, 笑得大有深意:“沈主任貌美如花, 人家看了一遍又一遍。”
雷震东煞有介事:“外头太阳挺大的啊, 为了防止晒黑,要不要纱巾遮面。”
“无聊。”沈青捶了他一下, 没放在心上, “有可能是以前看过的病人, 见我在人.流室奇怪吧。”
雷震东也觉得怪怪的:“你们医院也真是不讲究, 一边个个都宝贝的不行,一边一点儿也含糊地流掉, 生死两重天啊。”
沈青没好气:“那你怎么不说这样是为了在潜意识中感化想做人流的人呢?你看,基本上都是女的在哭,男的一脸不耐烦。那还不如做掉呢, 单亲未婚妈妈多艰难啊。”
雷震东就看着妻子笑,死活不接话茬。
沈主任不高兴了, 狠狠地踩了他一脚,威胁道:“没事, 回头我就再找一个去。”
“别别别,沈主任,这多伤和气啊。来, 乖乖, 带你去看出好戏。”雷震东搂着她的腰, 往内科门诊区带。
“干嘛呢你,大门口在那边,我十点钟还要去单位上门诊呢。”她自己工作的医院有B超室,不需要在仁安医院的产科排长队。
雷震东笑嘻嘻的:“我这不是看沈主任辛苦了,加强一下业余文娱活动消遣么。”
沈青被他硬是一路带到了消化内科门诊。
诊疗区外头的大幅专家介绍栏还没有换掉,只是她跟韩教授的开诊时间全都用白纸给贴上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沈青有点儿不自在:“跑这儿来干嘛?”
雷震东刚冲她挤眼睛,旁边有位等号的病人过来咨询了:“沈主任,你什么时候开诊啊,我一直在你手上看病的,你还记得我不?”
雷震东反应麻利,立刻自己手上拎着的妻子包中翻出了名片递过去:“我们沈主任目前在这边看专家号。”
“哎哟。”病人十分惆怅的样子,“怎么一下子,你跟韩教授都走了。其他人我信不过。”
沈青笑了笑:“他们也是很好的医生。”
那头护士叫号了,病人应声过去。
雷震东叹气:“沈主任,你得给自己拉病人。”
沈青笑了:“我那边现在接待的基本上都是自费以及商业保险的病人。这个病人家境普通,基础疾病不少,常年吃药,又是市医保病人。在这边,起码还能报销一部分。”
“你那边不行,起码得有职工基本医保。”
沈青摇摇头:“不是的,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那边的病人都愿意掏几百块钱让我看上半个小时。而且到目前为止,我还没碰到对我大声嚷嚷的。”
雷震东笑了起来:“嗯,这是大饭店跟大排档的区别?”
“无聊。”沈青笑了起来,推他,“你到底要干嘛啊,我想回去上班了。”
“嘘。”雷震东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过来了。”
一个纹着花臂的男人气咻咻地冲进了专家门诊室,很快里头传出去拍桌子掼板凳的声音,中间夹杂着孙茂才的呵斥。
然后护士跑进去了,又吓得缩回头,大声招呼同事:“快快快,叫保安!”
“全叫过来,都叫过来最好。记者我也喊过来了,大家都听听。这个王八蛋收了我红包,还把我爸爸的手术给做坏了。”
花臂男掏出了手机,播放出一段录音,是他跟孙茂才的对话。孙茂才似乎很无奈:“我也就收了你两千块钱。”
沈青闭了下眼睛,侧过了头去。
虽然媒体常常报道医生收红包,但实际上,在目前环境中,红包收入基本不构成医生收入的主要组成部分。甚至在很多从业者看来,收红包是件极其愚蠢的事情。
病情瞬息万变,手术顺利的病人尚且有可能发生术后意外。术前,他到底哪儿来的勇气收红包?这是活生生的把柄啊!孙茂才得意忘形到什么地步,才能做出这么蠢的事?
她一直不喜欢孙茂才。因为这人有时候连最基本的体面都不要,甚至当着实习生的面直接问医药代表索要礼物,连米油这样的东西都要比别人多讨两份。新上任的代理院长也真够不讲究的,什么人都敢重用。
“这纹身的,以前一直管孙茂才叫大哥的。”雷震东抱着妻子,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孙主任弟弟妹妹一大堆,就容易出事了呗。”
孙茂才江湖气息重,既然是熟人,收红包就收的毫无心理负担。可是他忘了,熟人的熟人还一大堆呢。没看到熟人已经把记者给带过来了么。
现在是医德一票否决制,医德都出了问题,他还当哪门子的科室主任?
“孙主任平常用人家用顺手,没想到也有被鹰爪抓了的时候啊。”
两人隔着旋转楼梯看狼狈不堪的孙茂才,此刻的孙主任真是斯文扫地。
沈青白了眼雷震东:“无聊。”
雷震东委屈起来:“沈主任,你怎么能不夸我呢。你要知道这人干了什么,肯定夸我帮你报仇了。”
“不就是给了付强十万块,让他咬死我吗?”沈青翻了个白眼,兴致缺缺,“走啦,有什么好看的,狗咬狗一嘴毛。”
雷震东这回真惊讶了:“沈主任,你老人家火眼金睛啊!我这费尽心思查了好久才知道的事情,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到了?”
“很简单,关美云的事情最初曝出来,情况一点儿也不复杂,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纠缠的地方,毫无爆点可言。顾教授虽然一直跟何教授不对付,但他还不至于二十四小时贴身盯着何教授。何况当年我跟他之间的事情,知情人非常少。”
雷震东咳嗽了两声,强调了自己的存在。
沈青面上浮出夸张的假笑:“哎哟,我都忘了,我单身呢。”
“别别别,沈主任,你忍心让孩子没了爹吗?”
沈青笑得一脸温柔:“好像怀孕的人是我哎。跟你没什么关系。”
“沈主任,你不能始乱终弃的。你要是不要奴家,奴家可怎么活啊。”
沈青哭笑不得,死命揪他的脸:“你到底要不要脸啊!你还想不想听呢?”
“听听听,说噻。”雷震东插上钥匙,发动了车子。
沈青哼了一句,继续说了下去:“由此可见,最初给钱的人不会是顾教授。他只是在事情曝光以后,炒热了这件事。”
雷震东点头赞叹:“我家沈主任果然厉害,人在屋中坐,尽知天下事。”
“去你的!同样的,田大鹏也没有动机。小孩子才分对错,大人只讲利益。田大鹏低调还来不及,根本就不会无缘无故招惹我,没必要。况且,他要威胁付强做什么,有必要掏十万块钱吗?他钱多烧的啊!”
雷震东叹气:“田大鹏谨慎得很。”
“那么到底会有谁主动找付强呢?这个人还要与我,与何教授有一定的关系,基本上肯定是医疗系统内部的人。
当时付强已经报警了。按照惯例,医院是不愿意上法庭的,基本上都是私了解决问题。不管有理没理,闹了总归要给钱的。
仁安负责医患纠纷调解的人是医院书记。一般外出调解的,涉事科室会出一位主要领导,大科主任根据事情是否严重,决定要不要去。
关美云那一次,我要是没猜错的话,出面的应该是书记跟孙茂才。两人后面还跟了这个花臂男压阵。
花臂男平常有可能充当地下赌场的打手或者催债一类的角色。所以付强最初误会了,以为这些人都是道上混的。
卢院长下台,不可能是突然间发生的事情,中间肯定有很多波折,事先就有端倪。
仁安拿强行为医药公司拿回扣,书记是知情的,或者说医院大部分科室领导都知情。
现在,有这么劲爆的照片在手。他们没理由不搞一波啊。医院里头,实权派可是院长。”
前面是十字路口,雷震东停下来等绿灯,拍手鼓掌:“佩服,我家沈主任果然厉害。”
“厉害什么啊!马后炮。我也是在工作组下来调查,非要我交代卢院长跟何教授有不法勾结的时候才想通的。拿钱推人办事,本身就带着文绉绉的色彩,很符合他们的做派。”
雷震东叹气:“有的时候,我真不明白那些人在想什么。这自己的单位,而且是不打算走人的单位,为什么不能当成自己家一样惜护呢。他们也不怕把医院直接折腾散了。”
“不怕啊,公立医院就像是永远也不能倒闭的国企,问题再多,也得撑着办下去。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真正大权在握的时候,十万块钱的投入,回报可以是十倍二十倍,甚至更多。当年国企倒闭潮的时候,诞生了多少富翁。”
交通信号灯转绿了,雷震东伸手摸了摸妻子的脑袋:“走了也好,我不愿意看你费力的劲儿。你还不如待在单纯点儿的环境里头。”
沈青摇摇头:“其实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各有各的职场规则吧。”
“那你说说,孙茂才按规则会怎么处理?”
“一般是撤销科主任职务,然后警告或者记过吧。最正常的情况,会让他去援疆,冷处理一年,再回来的时候,大家的关注点就过去了。”
雷震东似笑非笑:“那你要不要猜猜,里头有没有韩教授出的力?”
沈青仔细想了想,老实回答:“不知道。我觉得按照韩教授谨慎的性格,他不会参与这种明显的派系斗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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