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带长剑兮挟秦弓 （三）

陆管家的表情上，猜出惹父亲生气的人是谁。眉头一皱，低声承诺。

    话音刚落，院子深处的正房大厅内，就传来一阵醉醺醺的吹牛声，“我说永寿兄弟，你放心好了，这北平城里，哪有我张燕平办不好的事情。我大哥和老冷他们，当初组建新民会，整套章程，可都是出自我的笔下。上个月喜多诚一太君前来新民会指导工作，还点名接见了我。要不是兄弟我闲云野鹤惯了，不想从政，这市政府秘书长，哪能轮到姓潘的头上？” （注1：新民会，1938年在日本特务机关指导下成立的汉奸组织。）

    “关键是冷会长那边，他操办西来顺儿的时候，曾经跟我大哥的商号有过君子之争。当时我大哥运气好，小小的赢了一局。现在冷会长平步青云，他大人大量未必还记得这些。可他手底下的人为了拍马屁，却让我家的生意一落千丈！” 李家二叔李永寿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来，透着如假包换的谄媚。

    “是啊，是啊，冷会长自己估计早就忘记这些事情了，但架不住小人作祟。张总人脉广，说出的话分量也足，若是能帮忙斡旋一二。我们兄弟俩将不胜感激！” 三叔李永禄话也紧跟着传了过来，每一个字，都非常清晰。。

    “我说，你们哥俩也是多心了。眼下大伙做生意，谁不是靠日本人赏饭吃？你们哥俩既然搭上了森川商社，就没必要在乎损失这仨瓜俩枣！” 一个不熟悉的声音，也紧跟着响起，隐约带着几分火上浇油的味道。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过去的事情，错在我哥。我们愿意做出赔偿！还请张总帮忙递句话！”

    “是啊，都是老北平，见了面就觉得亲。我们愿意让出去察哈尔那条商道的两成分子，换取跟冷会长握手言欢！”

    “这事儿，说简单简单，说难也难。冷会长那人我熟悉，不太在乎钱财，但好面儿。你家大哥当年折了他的面子，也不怪有人记着他！”

    “我大哥不是已经不再管家里头的事情了么？您看，要不这样，改天我大哥病好了，我们让他在万国饭店里摆一桌，亲自给冷会长斟酒道歉。”

    “对，我大哥已经不管事了。如今，李家是我二哥说得算……”

    ……

    喧嚣声陆续传来，如同刀子般，扎得李若水的心脏百孔千疮。

    他终于知道李家为什么丝毫没受到战乱的影响了，也终于知道父亲到底是被谁气病。二叔和三叔做了汉奸，还主动向以前的生意对手屈膝投降。而父亲势单力孤，早已无法压制二叔和三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为所欲为。

    “少爷，您先别生气！” 看见李若水脸色已经隐隐发青，陆管家叹了口气轻声劝解：“二老爷和三老爷，有时候也是不得已。老爷和夫人，如今不住在正堂了。都搬去了后花园的那个小楼里。那边清净，听不见正堂的吵闹。您要是不想打扰二老爷和三老爷，我就带着少爷您从跨院绕过去。老爷和夫人见到您，说不定一下子病就好了！“

    ”先不急，我已经很久没回来了，您老先跟我说说家里的情况。还有，我回来的消息，除了我父母和您之外，不要告诉第四个人！“ 李若水想了想，断然摇头。

    刚才孔大夫说，父亲的病情，忌大喜大悲。自己突然出现，肯定是大喜。而万一自己忍耐不住，跟二叔和三叔之间起了冲突，就是大悲。自己虽然以身许国，却不能一点都不顾父亲的感受。更不能因为一时冲动，令他的病情雪上加霜。

    “哎，哎！” 陆管家抬头朝正堂方向瞅了瞅，确信没有下人注意到这边。迅速转身栓好正门，然后拉起李若水的衣袖，牵向自己平时居住的东侧跨院儿，“少爷，既然您这么说了，我也就豁出去了。要是少爷不嫌简陋，咱们去我屋里说！这院子太大了，难免会长些杂草出来！”

    “好！” 李若水当然知道杂草指得是什么，迅速点头。

    ”少爷，您这次回来，还走么？“ 陆管家拉着李若水的衣袖，一边走，一边满怀期盼地询问，”其实家里头的事情，要解决起来也不难。老爷年纪大了，精力远不如前，才被二老爷和三老爷钻了空子。但底下的那些经理，襄理们，眼下还都是老爷一手提拔起来的旧人。只要少爷留下，由老爷带着跟他们见几面，二老爷和三老爷就无法再指挥得动他们了。然后少爷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把权力一步步收回来！“

    ”嗯！“ 李若水低低的回应了一声，对陆管家的建议，不置可否。

    作为父亲唯一的儿子，从小耳濡目染，他当然知道，家族事业是如何构成，更是清楚地知道，管家的建议切实可行。然而，他却不可能留下，也不敢留下。

    数月前，他和李大眼，王希声等人，在北上投奔八路的途中，正好遇到了巧遇八路军黄河支队第三分队，与后者前后夹击，全歼了一小队鬼子兵。随即，在李独眼的引荐下，大伙加入了刚刚成立不久的八路军黄河支队。

    黄河支队对上下，对于这批战斗经验丰富的青年军官非常重视，很快，就根据每个人的才能，对他们委以重任。但是，随着寒冬的到来，日寇对重庆的进攻暂时告一段落。奉命前去配合一战区作战的八路军各部，也迅速做出了调整。黄河支队接到命令，抽调精锐，穿越数道封锁线北上，援助刚刚因为日寇围剿而遭受重创的晋察冀根据地，重建各级抗日政府和抗日武装。

    王希声在战斗中表现出色，一到晋察冀军区，被任命为一支游击大队的副大队长，负责与日寇和伪军周旋。而李若水，则因为早就以擅长练兵而闻名，被留在了晋察冀根据地总部训练团里，专门负责为根据地培养新鲜血液。

    此番潜入北平，李若水是奉命给训练团接收一笔重要物资。

    任务完成之后，他就必须离开。回家探望父母，只是顺路。

    日寇对八路军的仇视，远甚于国民政府的正规军。

    以李若水现在的身份，留在家中，非但帮不上父亲的半点儿忙，反而会给全家带来灭门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