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选秀下来,宫里空出来的这个宫那个轩便都统统住进了人。
太后如今算半个佛门之人,新妃不敢叨扰,请安便只去皇后的华裳宫与龚璃的灵凤宫。
新妃里有个唤作文初妤的,是当今太常寺卿文仁安之女,是这几年京里出了名的美人,经层层拔选,封了妤贵人,入住紫竹轩。
这是个心高气傲的主,早便闻得宫里风势,心里却只道皇后虽贵为天下人之母,左不过是沾了容相荣光,而今容相已去,朝中局势千变万化,大势已去。
反是宸妃,如今非但盛宠正当头,膝下皇子更是早早便封了太子,两相盘桓,便拿定了主意去傍宸妃。
那日龚璃正抱着小皇子在御花园里嬉戏,正巧一众新妃在逛园子,一条蛇突然爬出,眼见着便要朝她袭来,危难之际幸得妤贵人出手相救,龚璃仰面朝天倒在地上,怀中的小太子惊得哇哇直哭。
好在即便最后一刻她心里仍惦着小太子,并无甚大碍,却将龚璃吓了个半死。
皇帝下了早朝便闻得此事,一路赶来灵凤宫,却不见龚璃和两个大婢人影,院里奴才婢子跪作一地,眼见他面色寒厉,忙颤颤巍巍道出实情。
只道那妤贵人中了蛇毒,至今不曾脱险,娘娘现下还滞留在紫竹轩。
紫竹轩亦是跪了一地太医,小太子早差人送去奶娘那里,龚璃紧紧握着秋萤的手,面里裹了不安与惶恐,直激得她两眼通红。
“娘娘,妤贵人好人有好报,定会平安无事的。”
紫娥低声细慰,望向榻上那女子汗涔涔又苍白的面色时,心底又一瞬没了底。
她却不知,龚璃心底的不安与惶恐,根本不在于此。
她只是想不通,她常去那里嬉戏,从来也不曾见着什么毒蛇虫蚁,偏巧今日便遇着了,偏巧这妤贵人又经过那里。
可她又着实不肯用这样的心思去揣度人,不曾见过不见得便是没有,再有,今日恰巧路过那里的,也不止文初妤一个。
可,若真个是她呢?宫闱深深,刀光剑影,她这些年是那样深有体会,从前许多事还历历在目,由不得她不去疑心。
便在此间,只闻得蔡康一声通传,转眸一看,那人身上还穿着早朝的朝服,步履生风,很快便到得她的身边。
其余众人以卢太医为首,早已连声叩拜,龚璃什么也顾不得了,见着他的一瞬泪珠儿便一个劲地滚。
她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可面对那个此时此刻仍未脱险的女子,便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又何须她说。
皇帝甚至看也没看一眼那榻上的女子,只将她拦腰抱起,飞身便出了紫竹轩,直往灵凤宫而去。
“萧玄景,你放我下来,萧玄景!”
她扬手只是打他,一边打一边挣扎,他心底却满肚子火,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下去:“朕只要求你良善,不是愚钝。”
龚璃心下一惊,人已经被他放下,四目一看方知已回到灵凤宫的院子,她一时半刻未曾回味过来,便又听得他低骂道:“文仁安教出来的好女儿。”
龚璃陡地凝向他,好半晌,突然又一把扑入他怀里,扑簌簌落起了泪:“我只当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原来竟当真是她……颢儿才多大,她也不过刚及笄,竟这般……”
“心狠”两个字再说不出,她心底只余下后怕,若是她今日动的不是她的心思,而是颢儿……!
皇帝轻轻抚着她微颤的双肩,眸底一瞬全是冷冽之气。
“娘娘,咱们真个不去探探吗?”
华裳宫里,佩环一边斟茶,一边问。
皇后拿着书看,闻言头也不抬:“不去。”
“可奴婢听说皇上方才也往那边赶去了。”
“所以本宫更不能去了。”
佩环摇着头:“奴婢不明白……”
皇后扯唇一笑,语意幽幽:“她以为她这般做宸妃便会感激她吗?真是异想天开,可惜了她那个刚直不阿的爹。”
一旁的佩环,越发听得云里雾里了,及至数日后一个清晨,她起了个大早替皇后张罗了早膳,外面突然传来消息,只道是紫竹轩里的妤贵人,殁了。
又过了数日,朝堂上也有了动静,只说那太常寺卿文大人对帝京恶霸强抢良家妇女一事知情不报,当众罚跪了整整两个时辰。
可怜他前痛失爱女,后一把年纪当众受辱。
朝臣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些个刚把家中女儿送入宫中一心盼望飞黄腾达的官员,此番惶惶不安之外,只剩了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