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泉水里,他幽幽长叹:“在长白山待的跟鬼一样,老子已经八百年没有碰到过热水了,平时就拿把雪水洗个脸,再顺便漱漱口,身上都要发馊了。”
宁奕的胸口,一直积攒着一股郁气。
此刻也长长吐出。
修行者,内练神魂,再捶筋骨,然后抵达皮囊,其实星辉的修行,就是一口“劲气”。
此刻宁奕幽幽吐出的那口浊气,在温泉水面席卷凝形,化为一头雪白狮子,精纯至极,四足踏风一般,轰隆隆席卷而出,化为破散的云烟。
宋伊人有些诧异,他凝神望向那头“狮子”,看到了丝丝缕缕的杀气。
在天都离别之前,宁奕虽承徐藏衣钵,身上却没有如此多的杀气。
“在妖族天下,犯了太多杀孽。”宁奕摇了摇头,声音有些疲乏,“业障缠身,偶有察觉,此间轮回或许没有,但昭昭天道却始终长存。”
宋伊人低垂眉眼,附和笑道:“是啊……不然怎么来的‘天劫’呢?”
“我听说你劈开天海楼的事情了……北境战争之后,将军府走向了世俗声望的顶点,沉渊君成功把裴旻都无法引出的‘白帝’击退,北境铁骑以最小的代价,胜下了这场战争。”宋伊人幽幽道:“但这并不是好事,击退白帝,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他顿了顿,道:“我不是要打探北境的情报……你也无须跟我说沉渊君付出了什么代价,我只是想告诉你,灵山能掌握的消息,天都一定也能掌握。太子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他不会容许还有权力流落在四境之外,无法收回。”
所以……太子迟早会对北境下手。
宁奕点了点头,他望向宋伊人,“这一点……沉
渊君比你,比我,都要清楚。”
“也是……”宋伊人笑道:“我在北边游走猎妖快十年,自小在北境荒原巡狩,托家父的面子,也见过沉渊君几次,我知道将军府大师兄为人可靠,而且极其稳重。战事之后的处理,想必他的心中已有计划,惟愿北境一切太平。”
他双手搭在脑后,沉默了很久,然后忽然开口。
“来找‘虚云’大师?”
宁奕有些微微讶异。
他没有否认,点了点头,“裴丫头受了伤,神魂之伤。”
“他老人家已经很久没有走出那座石室了。”宋伊人眯起双眼,缓缓道:“十五年?我很小的时候在灵山待过一段时间……也见过老人家一面,只不过仅此一面,久远到我已经忘记了老人家的面孔。但有些事情我记得很清楚……如果说这世上真的有‘神’,那么‘虚云’大师就算不是神,也是最接近的存在。”
宁奕瞳孔微微收缩。
“或许他跟神灵唯一的不同,就是他无法不朽。”宋伊人黯然笑道:“所以他走入那间石室,灵山没有人知道他还会不会走出来。”
宋伊人声音沙哑道:“很小的时候,我得过一场病,是师祖救的我,我记不清病了几天,只记得最后宋雀抱来了朱砂丫头,说是给我暖床的,就这么陪着我一起长大,我一开始只当是找了一个婢女。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病与父母有关,我爹是佛门客卿,我娘是天池主人,他们俩都是捻火坐忘窃取的道果,我作为子嗣,遗传两位涅槃的气运,资质拔高到上上之乘,但凡人身躯,根骨却承接不了,导致阴阳断续……需要找一个能镇得住这‘逆乱之气’的长生锁。”
宁奕喃喃道:“朱砂?”
“是的……”宋伊人笑道:“朱砂就是那把‘长生锁’。”
他无奈道:“想不到吧……这就是我和朱砂的故事,她作为一个乡下野丫头,不知道从哪里被宋雀找到,然后就成了‘镇’着我的存在,这多离谱啊,我宋某人,大隋跺一跺脚,天都也要颤一颤的,偏偏对她无可奈何。”
话虽如此。
但宋伊人的脸上,却一直挂着笑。
他轻声道:“可惜了,这丫头跟着我,不会有好果子吃。”
“不过……”
宋伊人忽然没心没肺的笑了,露出牙齿,咧嘴道:“我才不管那么多破烂规矩,什么皇权,什么灵山,什么道宗,什么狗屁的联姻……通通给老子滚蛋。我什么都不要,我就只要朱砂,她是我的长生锁,她就是我的命。”
“她活着,我活着,就这么简单。”
宁奕一阵沉默。
他忽然觉得,宋伊人跟自己,是很像的一类人。
虽然出身背景不一样……但是的确有很多方面,是很像的。
“所以啊……姓宁的,不要想那么多。”宋伊人缓缓扭转脑袋,望向宁奕,一本正经道:“无论是什么病……虚云大师一定能治。”
宁奕心底一动。
他重重嗯了一声。
如果能够见到虚云大师的话……那么丫头的病,一定能够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