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性地问道。
薛衣人点了点头。
他长叹一声,微微撮指,将清冷的酒液在上头浇洒,几十年的时光恍惚在指尖流过。
“家里的油庄在我父的经营下走上轨道后,他就去了天子峰,他说他欠母亲一份聘礼。”
“但他在那边的事情,需要大量资金打点。母亲为了他,辞退了所有的仆婢,与工人们一起吃糠咽粥,把每一两银子省下来给他。”
“我当年虽然也被称作少爷,但从小就得挑着油担子走街串巷,为家里扩大生意。”
“好在有什么好吃或者有趣的东西,娘亲也一向会省下来给我。”
这位枭雄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语气非常平静,却带着淡淡的甜意。
“十六岁的时候,老家伙回到了油庄,我以为他是来接我们过去享福,但他却告诉我们,他的道伤发作,只有三个月命了。”
“他还说他夺取天子峰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让我冒名顶替他。”
吴锋点了点头,薛家易容术的精湛,他无数次从薛洗颜那里领教过。
薛衣人续道:“他教会了我需要知道的一切,然后死了。我把他埋葬在油庄的地下。”
“我让娘亲和我一起走。”
薛衣人顿了顿:“然后她第二天就失踪了,留下一封书信,说再也不会回来。”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
吴锋却顷刻领会了当中的意思。
爱上自己的母亲这种事情,竟然敢于毫不掩饰地对他叙说。
这一代枭雄骨子里的狂劲,其实一点都不在被称作狂生的苏梦枕之下!
薛衣人叹息一声:“管家见娘亲失踪,我也要走,就和几个工头秘密商议分掉家产,却被我知道了。我把他们都杀了,将油庄子一把火烧光,给老头子陪葬。”
“老头子那边的经营,的确已经不再需要资金投入了,但情况也绝非他所说的那么好。当我宣称养病三个月,现在回来的时候,无数地头蛇磨牙吮血,想要把老头子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势力吞掉。”
“最悲观的时候,我想过死。但就在那时候,遇上了一个女人。”
“她比我大十二岁,比老头子小六岁。”
“而她自己的丈夫,则比她大了十六岁,完全的老夫少妻。”
“所以她总是显出淡淡如丁香一样的轻愁模样,那样子,跟娘亲思念老头子的时候差不多。”
“我尽量一边称呼她为师娘,一边装出成熟男人的样子。”
薛衣人突然住了话头。
后面的事情,吴锋当然知道。
薛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软禁了嬴氏兄弟,将天子峰夺到手里。
顺便强娶“师娘”为妻。
那个女人算起来,其实比薛衣人大两辈。
吴锋又想起云海岚真要细算的话,也比自己大两辈。
不由暗暗苦笑。
薛衣人漫不经心地道:“老头子临死前对我说,他是和一个叫柳银环的女人交手时,留下的道伤,几年下来,终于不治。”
“所以我得势后把柳家庄灭门,女眷都投入妓寨,为他报仇。”
吴锋心道:蝮蛇薛衣人因为早年与柳家庄发生火并,遭了惨败,事后便挟愤报复柳家庄,手段酷烈下作,很是让人不齿。
未曾想到真相原来是报杀父之仇。
薛衣人抿了一口酒,吐出一团薰薰之气,徐徐道:“我们家的人,总是对像自己母亲的女人没什么抵抗力啊……”
这句话一出,吴锋彻底怔住。
云海岚哪怕易容了,但气质不变,那仍然和薛洗颜的母亲长得相似。
所以薛衣人很容易知道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女人。
薛衣人眯了眼:“你让颜儿受委屈了,但我可以不计较。”
“不过……”他的话语突然变得森冷如蛇嘶:“如果她哪天对你不满意的话,我会不计一切后果,亲手杀了你。”
吴锋轻轻道:“明白。”
薛衣人落寞地拍了拍吴锋的肩。
“天子峰和神堂合并,其实是早晚的结果,若不如此,也无法号召天下武士。”
“答应我,全力打败我。如果仍然输掉的话,活下去。只要你有办法压过我那儿子,我把天子峰也传给你。”
“在我的几个孩子里面,颜儿最像我年轻时候,哪怕她是个女孩子。”
“我不希望她不幸福。”
吴锋突然间眼眶一阵发热。
“岳父大人,您还真是个情绪化的人。”吴锋说着,眼眶已经被泪水所湿润。
薛洗颜坚信父亲一定能被她说服,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不如那个根本的原因。
那就是她有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骨子里一直都是。”薛衣人怅惘地道。
他当年强占嬴无疾的妻子,理由是利用对方家族的影响力来控制天子峰。
但芈氏一族还有许多未婚的青春少女。
所以这借口实在勉强。
正是强夺人妻的做法,让他在统合天子峰内部的过程中,遭受了不少反抗。
毕竟嬴氏一族统治汉中数千年,积威深入人心。
薛衣人猛地攥住了吴锋的手腕,手掌炽热。
“自从颜儿的娘亲过世,我其实就倦了,何况我一直在扮演一个比自己大接近二十岁的人。”
“平定这个乱世吧,而我——”
薛衣人一字一顿地道:“将是你最好的磨刀石。”
吴锋纳头下拜,话音却有些哽咽。
“小婿必将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