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殷勤的问候声,门前高高升起了两串灯笼,喻示着,庚府主人回来了。
忆祖山脚下,与六部衙门相对的大街另一侧,靠着蜿蜒河水的一面,起着一幢豪宅。
三山洲一统,忆祖山下大兴土木,要重建京城,给很多人提供了机遇。其中就包括这位员外,庚新庚员外。
庚员外是做建筑和装修的,瀚王施展神通,将龙兽拘束于深山大泽,各部落纷纷出山时,他就眼光敏锐地干起了这一行。
不过,那时候其本是一个部族建一座城,都是自己部族的人出工出力,他只能在其中捡些零活儿,虽也赚得不少,终究还是辛苦钱,一点点攒的。
直到望龙城和凤求城的修建,庚员外终于发达了。
东山各部落和草原豪酋可大不多不懂建筑,手下也没有这方面的人才,庚员外大肆招募人手,承包工程,简直是赚得盆满钵满。
而那时候,庚员外就已想到,瀚王在忆祖山出口处建了两座城,这分明就是门户啊,那门户之内呢?
所以,他马上就在四十七镇的地面上,又买下了大块的地皮。不仅现在这幢宅子是他的,旁边还有大片的空地也是他的。这里将来可不是京城,而是皇城区域,距宫城最近,升值潜力何等巨大,可想而知。
现在庚员外已经可以用富可敌国来形容,有了这么多钱,要担心的就是权的问题了,你光有钱而无权,分分钟就能被庞然巨兽啃噬精光。
不过庚员外可不怕,他的夫人田雪莲是大内总管何公公的亲表妹。不过,何公公的舅舅本就是外寨的,这表妹后来又嫁到了更远的外寨,所以这门亲已经断了联系很久了。
直到何公公名扬在外,与徐公公、羊公公并驾齐驱,成为瀚王八犬中的头面人物,田雪莲才和这位早就失去了联系的表哥搭上线。何善光自己这一门已经没什么亲人了,也不可能再有后,因此对这位表妹很亲。
庚员外这时才知道自己竟然有个这么大的厚台亲戚,自然立即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何公公的大腿。如此一来,他做生意,自然也不用担心有人会吃拿卡要,甚至打他家产主意。
庚员外车队走的慢,但早有随从先行一步,叫家里提前准备,是以管家等人早就候在了这里。
庚员外自从家资渐多,不再亲自出头露面去带人干活,这身体就开始像气儿吹着似的鼓了起来。如今山珍海味享用不尽,更是身宽体胖,横向发展,走起路来,都是没两步道儿便气喘不已。
可此时庚员外不等家人架好脚踏,便从车上跳了下来,身轻如燕地赶到后面车前,一撩袍襟,费力笨拙地爬上了车去,看得迎候的管家和下人目瞪口呆。
庚员外一挑轿帘儿,呼哧直喘的声音立时变得细而温柔起来:“姑娘,我家到了,请下山吧。”
半晌,车中一个少女瑟缩地钻了出来,左手抱着一个小包袱,右手握着一口短剑,紧张兮兮地看一眼满脸堆笑的庚员外,又扬眸看了一眼面前楼阁掩映、甚是豪奢的一片建筑群。
这少女,竟是荼狐。
那泼皮混混狗剩子被荼狐包袱里的那口剑给吓着了,一群泼皮落荒而逃。
荼狐悠悠醒来,发现自己昏倒在地,自己的剑也被人拔出,丢在地上,如何还不明白着了他人暗算,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幸好仔细一检视,似乎并未被人玷污,衣着也还完整。
饶是如此,荼狐也是吓得魂不守舍,赶紧提着那口剑就逃出了土地庙,结果她出来时,正碰上庚员外的车队。
庚员外是从宰相李淑贤打算修建的水利大坝那儿回来的,这可是笔大生意,如今已养尊处优轻易不出门的庚员外也是不辞辛苦,跑了一趟。
今日正要回京,冷不妨一个少女提着口剑,竟然从土地亩出来,庚员外的侍卫登时拔刀出鞘,把她围了。
庚员外听着到讯息,从车中出来,一瞧这少女模样儿,真个是爱煞了人儿,一问她身世来历,听说是嫂子当家,把她这小姑子赶出了家门,如今无处可去,登时大喜。
这庚员外是个守法的商人,不敢做那强抢民女的事情,可自己家资巨万,这少女却是无家可归,只要邀进府去,叫她见着自家的富贵荣华,还怕她不肯从了自己?
于是,庚员外马上就盛情邀请她去自己府上,言称自己两儿两女,两个女儿正想找一位精通琴棋书画的好西席教授学问。
荼狐见他车队绵延,随从都是鲜衣怒马,倒真像个大户人家,看他面相,确也不像一个坏人,自己又实在无处可去,再往大雍去已是不敢了,就这么回家实在拉不下脸,于是也就同意了。
其实打从车队果真进了望龙城,荼狐就已相信了庚员外七八份,此时一瞧如此门楣,哪里还会不信。
荼狐心里一宽,便向庚员外嫣然一笑:“多谢员外。”
庚新吃她一笑,登时双腿儿一软,险险就从车上摔下去。他赶紧趴下,扶着车辕把一双小短腿落了地,然后便殷勤伸手道:“狐姑娘,请。”
荼狐见状,不禁犹豫了一下,寻常百姓人家的姑娘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她可不一样。庚员外一见她迟疑,登时恍然大悟,为了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连忙收回手道:“快快快,脚踏拿来。”
管家下人们正在发愣,一听老爷吩咐,赶紧把脚踏取来。荼狐提着裙儿,踩着脚踏,袅袅婷婷地下来,庚员外看在眼中,暗暗赞叹:啧啧啧,走两步路都是仙气儿飘飘,这真是上天赐给我的小仙女儿啊。”
管家一旁侍候着,瞧自家老爷这作态,心中便想:“员外出了趟门儿,这是要纳妾回来了?倒真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女子,只是……雪莲夫人一向善妒,老爷纳了这美妾进门儿,家里还能得安宁么?我要不要明日一早便告个假,且出去躲避些时日?”
庚员外眉开眼笑地等荼狐下了车,便毕恭毕敬地道:“姑娘,这边请。”
荼狐看了眼那青砖漫地、灯笼高挂的门户,心道:“瞧起来比我家在南孟的宅子还要阔气些。”便款款地向前走去。
庚员外好似脚底下踩着四两棉花,拧着肥硕的屁股,跟在荼狐后边进了家门,一瞧那熟悉的景致,才激灵一下醒过神儿来。
庚员外赶紧一把抓住管家,低声道:“夫人呢?”
管家小声道:“雪莲夫人正在花厅与郑夫人、钱夫人、华夫人一块儿打叶子牌呢。听说老爷要回来了,夫人已经吩咐了,给老爷您准备晚宴与热水。”
这郑夫人是当朝卫尉的娘子,钱夫人是太仓令的夫人,华夫人则是郡丞夫人,庚员外听了心中一宽,便叮嘱道:“这位胡姑娘,你好生安置在客舍,切勿叫夫人知晓。”
管家忙作忠心耿耿状,道:“员外放心,老奴知道怎么做了。”
庚员外点点头,便抢上两步,对荼狐道:“狐姑娘,天色已晚了,老夫便将你安置于客舍,叫管家带你过去,明日再与我那夫人相见。”
荼狐听了更放心了,忙道了声谢,庚员外便依依不舍地看着管家引着那小狐仙一般漂亮的美少女姗姗地去了。待那美丽的倩影完全从视界里消失,这才举步走向后宅。
夫人那厢正在迎付客人,庚员外也不急着见她,一边往后宅走,一边便想,这俏姑娘是顺利诳进家门了,可如何才能让夫人容她留下呢?要怎么说才好?
庚员外越想越是揪心,发狠地便想:“要不然,我在别处另置一宅安顿她?可是,这姑娘显然出身大户人家,修养良好,如今她还不曾属意于我,如此作为,必然叫她察觉我的用心,万一要坚辞离去可如何是好?”
庚员外随着掌灯的丫环一路往内宅走,越想越是焦虚。
到了一处小楼前,前方的掌灯丫头停住,回首道:“员外是要先沐浴,还是先去用晚膳?”
庚员外心烦意乱,摆摆手道:“先泡个澡儿吧,乏!”
两个掌灯丫环脆声应是,把庚员外引进小楼,点了灯,又对庚员外道:“奴婢们收着信儿,晓得员外要回来,浴汤便已备好了,换洗的衣物也在房内,奴婢们在门外侍候,员外请沐浴更衣。”
庚员外点点头,他虽家资巨万,但是家有悍妻,想让丫环陪浴,那……只能想想,便忧心忡忡地进了内间,关好了门,一边解着衣袍,一边念念有词:“要不然,就先瞒两天,夫人不大往前院儿去,客舍那边更不理会。我若能说服狐姑娘……”
庚员外说到这儿,忽然一呆,一伸手拿了灯,把灯挪近了看看,只见那澡药、丝囊等物都湿淋淋的,浴桶中还泛着澡药的泡沫,竟然是给人用过了的样子。
平素庚员外回来,在沐浴上面,雪莲夫人一向不许他假手于丫环,所以他洗澡时,浴桶旁边还常备热水两桶,要是觉得凉了,提起桶来把热水掺入就可。这时看那两只热水桶,竟也是空的。
庚员外登时大怒,冲着外边叫道:“现在府里的人也是没点规矩了,我这洗澡水,是何人用了?”
庚员外掌着灯,又仔细看看那水,登时又咆哮道:“还是个女的!男人的洗澡水,不是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