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顺流南下,其速若骏马奔平川,如何追得及?就算追得,彼必停泊于西岸,汝等泅水袭之?恐怕要反中了埋伏啊。”
冯异赶在魏军舟师南下,将自己困死在西岸前,主动跳至汉。如此,他就有友军的都城黎丘可以依托,就算秦丰依然不放心汉军,不愿让他们入城,最起码也能提供点粮食。
这次的结果,于冯异而言是可以接受的,上万大军顺利渡过,只损失了几百人和部分辎重。
但马武却对这次渡江颇为不解:“我始终不明白,冯将军既然猜到魏军或派遣舟师南下袭击宜城,那就应将计就计,也拔营南进,与宜城邓晨、鄀县王常汇合,便可得上万绿林、舟船数十相助,拦截江中,以众胜寡,灭其偏师!可得大胜。”
马武狠狠地看着狼狈游到岸边的汉军:“也不必像如今这般,受这鸟气!”
面对马武的质疑,冯异只长叹一声,才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岑彭趁着三月雨水,支流暴涨,派后方舟师南下,这算一步险棋。一不小心便会进入汉军包围,全军覆没。岑彭善出奇兵,但绝不无的放矢,更不会出昏招,胆敢如此,定有缘由!”
思来想去,冯异考虑到一个可能:“宜城,只怕不可靠了。”
冯异对友军从来不报太大指望,楚黎王已经到了众叛亲离的边缘,邓晨曾经忧心忡忡地向他禀报说,宜城对提供汉军粮食颇不上心……
冯异的这个猜测,在第二天就得到了证实,南方的邓晨遣人走东岸陆路,星夜送来急报:
“幸得冯将军提醒,吾率舟师粮船南返鄀县,师旅无恙,唯夜间宵遁,搁浅触石沉船三艘。此外,宜城闻吾等撤走,竟遣兵来阻,楚黎王丞相赵京果降魏!今宜城已悬第五伦五色旗矣!”
看完急报,马武惊出了一头汗,若按他的想法,汉军恐怕要在宜城吃一个大亏,如今虽然狼狈了些,却也是最好结果了。
“既然宜城降魏,吾等被一分为二,楚黎王胆怯惧战,龟缩襄阳不出,仿佛这荆襄不是他的地盘。邓奉先也坐困邓县,不得与吾等联兵,冯将军,如今该如何是好?”
马武言下之意,这时候是否该退一退了?他还是力主进攻宜城:“宜城新降,必然人心不稳,而南下魏军亦不多,反正岑彭一时半会也攻不下襄阳、邓县,等扫除后顾之忧,北上再争也不迟。”
冯异摇头:“岑彭不强攻,是为诱我,吾等一旦南退,他必合军击襄阳,襄阳守军见汉军离开、宜城降服于魏,必心中大惧,纵秦丰欲死战,他麾下众人,也各怀心思,难以久持。”
也就是说,他们敢退一步,襄阳只怕要丢!
冯异很清楚,这次战争的目标是争夺襄阳,而非歼灭魏军几千人,魏军有中原兵源,是杀不完的。反之,若襄阳落到汉军手里,刘秀麾下的名臣大将,可以将这里变成一个大磨盘,一点点磨尽北方的骨血!
但敌方可是岑彭啊,亦是志在必得,这一仗,俨然是在赌军队,甚至是王朝的命运,是要见好就收,还是啪的一下,押上去?
手中是万余性命,更关乎汉魏逐鹿,冯异肩上沉淀,心中踌躇,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自家的皇帝,战无不胜的刘秀,能在此替他拿主意啊。
但不能,马武连同营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冯异,将军,是三军胆魄!
冯异想起了多年前,在昆阳城下,那位如阳光般耀眼的帝王之选,带着区区三千人,做出的疯狂之举,那一幕永远刻在他心里。
而当他向刘秀请教用兵之法时,刘秀是如此告诫冯异的:
“进退开合,变化不测,活兵也;屯宿一处,师老人顽,呆兵也。”
“公孙稳重,但兵者诡道,当多用活兵,少用呆兵。”
“不南下。”
最终,冯异做出了从军以来,最激进的一次选择,他凝望北斗星下的苍穹:
“吾等。”
“继续北上!”
……
“冯公孙居然早一步跳到了东岸?这一局,确实是棋逢对手啊。”
当得到张鱼急报后,岑彭并未觉得可惜,他早有预料,这场仗,绝不会那么轻松,如今只不过是第一回合的较量,他的棋子,似乎落空了……
手下的校尉们倒是挺高兴:“冯异身后被截断,必先解决后顾之忧,如此,吾等只需留数千人在樊城看好邓奉,主力便可渡过汉水,与阿头山偏师汇合,尽情进攻襄阳了。”
然而岑彭却只下令,让师旅按照此策,多树旗帜,假装济汉南攻襄阳,但他依然将整整两万大军,攒在樊城,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直到三月上旬的一天,一份骑从匆匆送来的情报,让大营校尉们惊愕不已。
“冯异将汉军主力,自黎丘北上,直扑樊城而来!”
好家伙,一般人即将入袋,会拼命往袋子口跑。
可这冯异,他这是想作为锥子,将口袋底捅一个窟窿啊!
但众人旋即又喜:“我军重兵仍在樊城,阿头山偏师亦可随时北返,冯异来此,可扎不穿囊,反而会撞上铁板!”
冯异难道还指望,能与困守邓县的邓奉配合,先击败岑彭主力不成?
岑彭也感觉到颇为困惑,因为这与冯异过去的稳重谨慎风格截然相反,而且很像是狗急跳墙的昏招啊……
他在地图前站立良久,最后恍然大悟,长叹了一声。
“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
“冯公孙便是如此,平素锋芒不露,唯在危难之际,乃颖脱而出也。”
“他要刺的不是樊城。”
岑彭再一次做出了预言。
“那是何处?”校尉们诧异。
岑彭手指点在樊城东方,被森林遮蔽的平行位置:“南阳!”
“蔡阳、舂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