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早晚会彻底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一觉醒来,认定自己就是王翠艳,是被苑通达以一笔彩礼从娘家买来的媳妇。
所谓的婆婆丈夫的看管,肚子里又有孩子,头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记忆力一再减退,郑盼彩在这种绝境之中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唯一能够在他们母子俩监视下实施的办法,就是制作一份只有自己能够看得懂的剪报。
郑盼彩当年参加高考报考化学系,说明她本人喜欢化学,并且刻苦学习,备考的日子让她记忆深刻。所以看到熟悉的化学元素,她就会想起自己的身份是大学化学系的新生。
可是怎么让一堆旧报纸,甚至是农村拿去糊墙面的破旧报纸变成化学元素呢?怎样保证这个变幻的过程能够让以后的自己发现呢?去看剪报里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吗?不,郑盼彩知道,自己未来的日子可能没有太多时间去看那些具体的文章,通过文章去展现化学这个主题,难度也太大。
所以最直观的就是,制作一个图画本,把化学元素用字母的方式“画”上去,为了隐藏这个图画本的属性,就用剪报的方式去呈现。郑盼彩相信,她的这个暗号,只有学过化学的人才能看懂。而苑通达母子肯定没学过化学。
郑盼彩相信,自己的知识储备已经存在于潜意识里,哪怕记忆消退,潜意识也能够在剪报里发现端倪。在她彻底忘记自己是谁之前,她只要努力强化两件事就好:第一,努力记得自己的身份;第二,为防止第一点没能做到,那么就努力记得,这本剪报对自己至关重要!
在那段日子里,郑盼彩不光制作了提醒她真正身份的密码剪报,还在不停叨念着化学元素,希望能够形成某种固定模式,张口就来,以后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提醒。但是她不能把化学元素说得太清楚,万一村里有学过化学的呢?
好在她自己在高中的时候就利用谐音编了一个化学元素的顺口溜帮助记忆,在别人耳朵里的莫名其妙的话,其实就是顺口溜的一部分。所谓“铁姑”就是“铁钴”,“美女”就是“镁铝”,“桂林留绿牙”就是“硅磷硫氯氩”,“捏痛”就是“镍铜”。
可惜的是,郑盼彩做好了剪报,也记住了剪报对自己至关重要,别人不能拿走也不能碰,却没能根据这本剪报一直记得自己的身份。她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然后便沉沦在了照看孩子的繁重任务之中。
虽然不愿承认,但可悲的可能性是,母爱让她忘记了最重要的事,失去了自我,真的变成了王翠艳。
直到不久前,老乡的到来,让郑盼彩听到了“无名女尸”这个词,她本能地恐惧,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恐惧,只依稀记得,这无名女尸跟自己有关,也跟那本剪报有直接或者间接的关联。
郑盼彩现在唯一信任的人只有对她最好的女儿,她的潜意识支配着她的行动,把剪报给了女儿,她是期盼着最爱的女儿能够帮助她解开她亲手设置的谜题,帮她找回自我。
吉时和易文翰各自沉浸在对郑盼彩的人生际遇的感慨之中,对这个女人的怜悯之情越浓,对苑通达这个凶手的憎恨就越深。
沉默之中,办公室门口传来了苑初心的声音:“吉时,易队长,我来了。”
两人抬头一看,苑初心弯折母亲的手臂站在门口。那个45岁的女人,丢了人生中最美好27年的可怜女人,正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们。
吉时让母女俩在沙发上坐下,然后他试探着坐在了那位母亲的身边,翻开茶几上的剪报。
女人面对剪报神情有些紧张,对吉时说:“我的,我的!”
“我知道,阿姨,这是您的东西,您非常宝贵的东西。”吉时的声音多少有些哽咽,他甚至不敢去看女人,只是直直盯着面前的剪报。
易文翰递给吉时一只黑色记号笔。
吉时接过来,又一次感慨他跟易文翰之间的默契。然后拔掉笔帽,在剪报的第一页,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方块字上,根据已经有的大致框架,写下了第一个字母“H”。
吉时慢慢写,慢慢翻页,他能够感受到身边女人的呼吸渐渐急促。
不知道是第几页了,文科生吉时顿住了,一来,他没法分辨出这一大一小两个是什么字母,二来,他的化学知识已经还给了高中化学老师。
一只因为常年劳动,酷似60岁女人的粗糙右手缓缓从吉时手中拿过了那只记号笔,然后手的主人颤抖着在那一页上写下两个字母“Ar”。
“氩。”女人张口,轻轻吐出这个字,然后自己把自己给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