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回大人……我朝商人有专属的信牌,荷兰人有荷兰人专属的信牌。按说两不影响。私底下我们也有协议,诸如从日本运回的铜,我们不能往巴达维亚送。但是但凡有利的事儿,你要不干,别人就干。做买卖嘛,都是饿死胆大的,撑死胆小的。”
“协议是定了,可还是有人往巴达维亚运铜。荷兰的商馆卖的价高,他们就按照压荷兰商馆三钱银子的价,卖给当地的私贩。荷兰人说我们不守承诺,平日里也多冲突。”
说起荷兰人,林允文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他不懂大势,却知道泡海的大买卖现在是越来越难做了。
前朝还好。
闭关之下,荷兰人不得贸易,不但请商人去巴达维亚,还多给奖励。
现在开了关,荷兰人在广东也有商馆,荷兰人的脾气可比以前大多了,腰杆子也硬多了。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那些坐地的大买卖人,在岸上倒腾货的,一个个赚的盆满钵溢。
而他们这些跑海的、拿命换钱的,论航海不如荷兰人,论南洋路线也不如荷兰人。
荷兰人在商馆里直接拿货,对待中国海商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巨变,处处限制,使得根本做不成大买卖。
听长辈说,前朝时候运一船生丝、瓷器去了巴达维亚,荷兰人要像祖宗一样供着,收了货还请吃饭、送礼,请下次务必再来。
现在嘛,据说去了巴达维亚,连港都入不得,稍微卡你个十天八天,再赶上台风天,就要赔死。
荷兰人的船直接在广东装货,中国海商也是在广东装货。
荷兰人搞货运成本,能把整个欧洲逼到限制荷兰,中国的海商真是一点都争不过货运成本。
真搞自由贸易,谁敢跟海上马车夫比货运成本?
东印度公司自己还想赚钱呢,在港口那稍微一操作,更是赔出一片天。
西欧的市场份额就那么大,一船船的瓷器生丝,总不能卖给南洋土著,他们买不起,也用不了那么多。
对日贸易上,也是让林允文这样的海商吃尽了苦头。
原来荷兰人想要往日本卖生丝,需要过一遍闽商的手,这价就高了一些。
宁波商人直接起航去日本,生丝的价怎么也比荷兰人的低一些,使得荷兰人根本争不过宁波商人。
现在商馆一开,荷兰人拿到的生丝和宁波人拿到的生丝一个价。
到了日本,宁波商人原来的价格优势没了,叫荷兰人抢走了好大的份额。
荷兰是东印度公司垄断,但凡垄断,就有在垄断之外求存的,巴达维亚当然也有私人贩子。
一些海商就把日本的铜、中国的丝悄悄运到巴达维亚,只想着荷兰东印度公司吃肉,自己喝点汤,和那些荷兰私人贩子私下里交易,价格给的低一点。
结果被荷兰的东印度公司抓了个正着,借机指责中国商人违背承诺,又趁势加大了对跑南洋的中国商人的限制。
一致对外倒是没有,跑南洋的和跑东洋的海商,自己先打起来了。
南洋海商指责东洋海商违背了与荷兰人定下的协定,导致荷兰人现在卡南洋海商的脖子。
东洋海商骂南洋海商废物,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自己争不过荷兰人的货运成本,却以为是东洋海商害的,那还不是荷兰人找了个理由而已?
听完林允文的诉苦,刘钰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谁给南洋海商的自信,和荷兰人比海运成本?若是能争得过,那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荷兰小国靠的就是货运成本一时称雄。不冤,就当是交了学费了。”
这世上,哪有真正的自由贸易?
大顺可倒好,倒真是一视同仁,岸上的大买卖人、大地主赚了,这些海商可是苦了。
差距不大的时候,还能你追我赶,刺激竞争,共同进步。
差距大了,那就不是你追我赶了,而是一边倒的屠杀。
想要两全其美,其实也简单。
给外国商人加重出口关税。
大顺不存在西欧重商主义只想着出不想着进的忧虑。银子……那不都是主动送到家门口的吗?
西欧要搞出口减税、进口加税;大顺这边就应该搞进口减税甚至免税,出口对西洋人直接买货加重税、对本国海商轻税。
刘钰想了想大顺现在能进口的东西,越南暹罗米、军火、机械品……好像没了,这本就该是免税的东西,相对卖出去的,这才几个钱?欧洲布想要打败松江布,再给他们五十年都不一定够。
搞真正自由竞争的货运成本比不过,区别对待加关税。
到时候,保准叫荷兰人再回到明朝时候的态度:见了南洋海商去巴达维亚要先请吃饭、送礼物。
开关开了几年,让荷兰人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现在居然抖成这样。
真是把东亚当成自由贸易的天堂了,忘了自己在欧洲是怎么混到被人想方设法地搞,哭诉自由贸易和公海航行应该是国际法的时候了。
荷兰人自己也是精神分裂,成立了绝对垄断的东印度公司,却喊着自由贸易……那你倒是把有兵、有炮、有组织的东印度公司拆了,去自由贸易啊。
刘钰觉得,得让荷兰人清醒清醒,认识到这个世界不是那么美好。真正的自由贸易,只在梦中。再说自己想在日本弄钱,贸易额被荷兰人抢了些,那还行?不借着官本位搞一搞,岂不是白当这么大的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