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又不是长崎,这里的船主既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船,也没见过外国的人。
上了船之后,就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刘钰知道商人最喜欢什么,也想试探一下锁国令对这里的商人有多大的影响,笑吟吟地摸出几枚在墨西哥铸造的西班牙银元——这玩意多的在福建和广东一抓一大把,比银锞子还常见。
跪在地上的商人看到闪闪发光的银元,原本的恐惧一扫而空,知道但凡笑眯眯给钱的,一定不是坏人,更不可能杀了他。
朝着刘钰磕了几个头,接过刘钰递过去的银元。
可银元刚摸到手里,立刻就像是触电一般,把这几枚银元扔到了一旁,吓得更是在地上猛磕头。
因为,银元的后面,印着一个十字架盾徽。
刘钰又摸出了一枚同样的银币,指着后面的十字架盾徽,用自己那口半吊子日语问道:“是因为这个?”
商人磕头如捣蒜,连连称是,若是被人看到这样的标志,是要被钉在十字架上上火刑的。
岛原之乱后,幕府对天主教徒有了标准的处置流程:钉十字架,砸碎了尸体砌在城墙里,看看到底能不能复活。
商人虽不曾出过外海,可锁国令这种事他可记得清楚,一旦被发现肯定会死。哪怕对白银爱的深沉,也只能像是上面沾了屎一样赶紧丢掉,甚至可能上面就算真的沾了屎也不至于如此。
从这个商人的反应上,刘钰可以判断出幕府的控制力还是很强的。便把那几枚银元收走,摸出了一些日本这几年新铸的享保钱,商人眼睛一亮,赶忙收下。
“大人是唐人吗?”
收了钱,胆气也壮了许多,竟然敢主动和刘钰说话了。
“嗯,是唐人。你是做什么生意的呢?”
“小人是贩卖纸的。土佐的纸,很有名气。小人是小本生意,恳求大人放我离开。”
“嗯,你放心,唐国的纸遍地都是,我自不会要你的纸,也不会要你的船。你是土佐人?”
“是,小人是土佐的商人。”
“我听说高知城失火了,现在还没有修好吗?”
“没有,还没有修。”
“你们的藩主是去江户参觐了?”
“是的。”
“一般什么时候回来?”
“要到八月份。”
“高知城距离海岸有多远?”
又摸出了两枚享保银币,商人接过银币,回道:“距离海岸河口有约莫十余里。河口狭窄,大人的船可能无法通行。河口往上十里才是高知城,在两条河的夹口处。”
“海边有炮台吗?”
“没有。”
取来纸笔,一边询问着,一边绘制了一下河口的大致情况。
如果这个商人说的都是真话,攻高知城是不用想了,河口太窄,而且刘钰绝对不会在步兵不足的情况下,将军舰开进狭窄的河道,那是给人送菜的行为。
但城是城、市是市,高知城就是个城堡,绝大多数的人口当然是在城下町居住。
这里百余年没打过仗了,海岸连个炮台都没有。
问清楚了要问的情况后,刘钰还很好心地告诉这个商人,日后若是被人问及应该如何应答。
待商人彻底放松了警惕,在银币的面子上认为唐人都是好人的时候,刘钰笑吟吟地露出了獠牙。
“你说的若是真的,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若是假的,你的名字定会在土佐流传。”
商人刚刚松懈的精神顿时又被惊住,连连磕头口称不敢,刘钰这才对着刚才口述绘制的地图,询问了更多的细节。
行家出手,是真是假一听便知,终究也是带兵这么久的人了。商人将他知道的情况一一说出,基本可以确定都是真话后,刘钰又赏了他几枚银币。
放他归船之前,又叫他取了一些土佐出产的纸张,询问了一下价格,判断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除非蒸汽机大规模应用,否则无法对日本的造纸业造成冲击。
剩余的丝绸瓷器等常见货物,刘钰门清,每年走私和正常贸易都有详实的价目表。
放了那个商人离开,得知这里距离土佐已经不远,便升旗帜,告诉舰队稍微改变一下航向。
船上,负责测绘的军官生们正在将一箱箱的仪器搬出来,木星定位法没法在摇晃的船上用,所需的望远镜也颇大,一旦登陆,他们就要尽快测量此地的经纬度。
两艘探险船,又分出来两艘巡航舰,折向西边,沿途绘制四国岛的海岸线地图。
舰队主力越发靠近土佐,海上的各种船只也就越多。可是都没有大船,都是些小船,要么是打渔的,要么是运货的,船都不大。
大部分船见了刘钰的舰队,就飞也似地往岸上跑,水手们遵守着刘钰的命令,没有用枪在甲板上射人玩。
围在刘钰身边的军官生看着那些小船,一个个苦着脸。
“大人,倭人连海军都没有,就算有也都是一些小船。咱们海军这一仗,岂不是就是给陆军当运输队的?要我说,集结陆战队,陆军打陆军的,咱们海军打咱们的。”
“咱们把陆军往九州岛上一送,留下一半的船保证海权,监视倭人水师。剩下的,直接沿着倭国沿海转一圈,哪个城兵少就打哪,他们又追不上,咱们想打就打,觉得打不过就撤便是。”
“如此,保管叫倭人的兵都缩在城中,一个都不敢出来。”
刘钰笑道:“算了吧。炮弹挺贵的,火药也不便宜,吓唬吓唬得了。攻下来后,能抢到啥战利品?我吭哧吭哧地打一天炮,抢两船大米?就像高知城这样的,都得问幕府借钱,高知城现在还没修好,你说能榨出油吗?”
“我为了叫倭国有钱可赔,煞费苦心啊。又帮着他们稳定饥荒,又帮他们出主意铸币改革,就为了今天方便收钱。各个大名每年都要参觐交代,有个屁的钱?幕府前几年穷的连参觐交代都停了,你觉得但凡有钱,能把这种削弱潜在对手的制度停了吗?”
“攻下九州岛,能要多少钱那就是定数了,你再攻几座城,他没有你又能怎么办?你要知道,倭国又没有一个英格兰银行,逼急了他也凑不出钱啊。”
说笑间,桅杆上的瞭望手传来信号,已经可以看到河口了。
刘钰冲着旗手挥挥手,示意各部准备战斗,鸣炮示威,任何靠近的船通通击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