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间,在刘钰没关注的地方,大顺朝廷前后投入了大约400万两白银——如果服徭役的百姓也折算钱的话。当然如果他们算成零成本,那也没花这么多。
主观上讲,大顺朝廷花这些钱,和为改善民生之类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所谓皇帝仁义爱民,都是扯淡,朝廷若但凡有这么点想法,就不可能干出来运河旱季抽水不准浇地、涝季排水淹庄稼、默许不堵南边的黄河决口保运河的事。
只是因为铸钱军改等,被逼出来的。
可客观上讲,这些河道的修缮疏通、清理险滩等,也确确实实使得两岸的百姓得到了巨大的实惠。
期间,共整治了百余处金沙江的险滩,靠着火烧礁石浇水碎石等方式,基本保证了金沙江的河道通畅。
云南修建了罗兴渡河道、川黔两省合作开凿了仁怀到茅台的河航道。
这些基础建设,才是川盐入黔的保证。
才是这几年,彻底让滇盐、粤盐完全退出了贵州的关键之关键。
没有这些基础建设,朝廷的政策就算设计的再完美,那也是一句空话。
刘钰的意思便是问,在这期间,这些陕西商人可出过一分钱没有?
可主动提出来要修河道、修过三峡的拉纤路没有?
可主动想过,想要做大、发展自己的产业,应该投资修路之类的?
埋怨着朝廷不给机会,那么有没有琢磨着自己主动开发市场,为盐业运输做好保证,从而水到渠成?
走私之前从来没断过,这些开盐井的都有参与。他们能花大钱给关二爷修庙,给当地捐学校,给寡妇捐钱,给乞丐施舍,有没有想过主动修一下航道,哪怕是方便走私?
没有。
陕西商人赚了钱,只干三件事。
投资盐井,这算是进步的。
典当行、放高利贷。
以及,买地、囤地、收租子,在收租地做善事。
刘钰嘴上说的是“川盐入黔”。
实际上,实在铺垫明年三四月份的“川盐入湘楚”。
大顺能走长江航道运铜、运铅,川入湘楚的航道,也能走。
就是事故率大一点,铜料的沉船率10%左右吧,不算太高。
毕竟一来铜沉,吃水深。
二来,说是沉了,是真沉了还是假沉了,朝廷一看耗损率才10%,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卖盐的整天沉船要加斤、运漕的整天沉船要加派,10%的沉船率而已,这在大顺实属于“低损耗”了。
如果只是川盐入湘楚,现在交通问题也不大。
刘钰提这个,主要还是为了将来考虑。
他很清楚大顺的特殊性,扶植起来的资本集团,必须要提前就拴上链子,或者在绑一个棍子上的胡萝卜。
在大顺,扶植一个资本集团,很容易。
而比扶植更重要的,是提前控制和引导。
决议扶植陕西资本垄断川盐之前,必须要想到结果。
四川是个好地方,进去就不容易出来。
不管是军阀、王侯,还是资本,都是如此。
真把湖北、湖南、贵州的盐业市场全都交给这群人,就凭食盐业的资本积累速度,大把的钱都憋在四川,那乐子可就大了。
皇帝前一阵还跟刘钰吹嘘的“桃源之地”,用不了十年,就得爆发式兼并。
这和两淮盐业资本不一样,两淮盐业资本,刘钰两套组合拳砸下来,直接砸崩。
砸崩之后,资本可以去苏北垦荒。
可以去南洋。
可以去海外。
甚至可以去虾夷等地捞海鲜卖俵物。
现在他要扶植川盐资本集团,就先要考虑扶植起来之后,快速积累的资本往哪走。
因为历史已经告诉了刘钰,如果啥也不管,旧社会的资本集团,会把积累的资本投在哪。
土地。
高利贷。
典当行。
而且盐业本身就很特殊。
既选择了产、销分离,官运商销,那么,这个资本集团的“锐气进取”期,最多也就十年。
因为盐不是可以无限增产的东西,市场就这么大。
前期,因为产量不足,会有一波锐意进取的阶段。
包括且不限于采用新技术等等。
一旦产量达到市场饱和之后——这玩意儿,和海贸集团不一样。
海贸集团可以保持很久的锐意进取,因为每打下一处市场,就能获得一份利润。
盐商集团,进取有什么用?或者怎么进取?
进取,能让百姓一天吃一斤盐还是咋的?
川盐的极限也就是川藏黔鄂湘,它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去山东海边卖四川盐。就历史上大英登基为天子极盛之时,雪山的奴隶主可以用英国的柴油机、可以用英国的留声机,但他们吃的可不是伦敦盐,还是本地川盐。
是以,一旦市场饱和,陕商资本集团就会迅速反动堕落。
其堕落速度,是远比松江府那边的资本集团快的,因为他们进取毫无意义,市场饱和之后,那还进取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