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尚在其次。”
一旁的“少府监”的年轻人笑了一声,故意提高了声音道:“如今铁牛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需要休息,只要有煤,便可一直提卤,不知疲倦。”
“单提卤一事,便胜过之前的牯牛十倍。”
“而这,也正是要规划开发的原因之一。”
“有人言:西边出气、东边出卤。这话虽不绝对,但有时候打下去一口井,确实只有卤没有气;而有时候一口井打下去,只有气却没有卤。”
“如今蒸汽机提卤,卤水日增数倍。过去并无价值的只有气而不出卤的气井,如今就大有用了。”
“而且每次掘井都是在赌,现在资本雄厚,股东均摊。”
“从前,个人单干,于个人言,有赚有赔。”
“而如今,资本稳赚不赔。”
“道理我也不必细说,但凡要是资本总体上不是有赚不赔,那么也不可能这几年聚集这么多人来赌井。”
这话,确确实实说在地点子上。
从每个人的角度,确实,有的人可能打井打的倾家荡产,然后半斤卤都没打上来。
而站在更宏观的具象化的资本角度,但凡要是期待利润率和平均回报率没这么高,就不可能吸引这么多的资本跑到这边来。
现在把单个的资本集中在一起,形成一个大的资本,那么也就使得每个投资者都能获得一个基本上可以预计的平均收益。
既没了一夜暴富。
当然也没了一夜赤贫。
靠着朝廷出面来整合,将各种生产要素汇集到了一起。
之前可能有技术的,缺资本;有资本的,缺技术。
朝廷出面的意义,是把资本和技术组合在了一起,也包括土地,只不过土地问题是靠暴力手段解决的。
工商部的年轻人说到了关键处,商人们纷纷点头称是。
本就早定下了投资的想法,现在又看了这个样板后,便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叙州府尹牛从昀。
现在,技术、资本都解决了。
那么,土地呢?
牛从昀如何不知道这些人都在等什么,正色道:“土地的事,衙门里出了个大概的章程。”
“荒地有荒地的说法。”
“农田有农田的说法。”
“提前被占下的地,却既不耕种、也没有井的,这也另有说法。”
“唯独就是之前已有的盐井,主动入股的,那是你们内部占股的事,我管不到。而那些不肯入股的,你们也不要强迫他们。愿意入的就入,不愿意入的,你们日后慢慢挤垮他们就是了。”
“这种事,朝廷是不出面的。商业竞争,有赚有赔、有破产有倾家荡产,自然之理。只要不违背《大顺律》,随你们怎么做。”
给出了确定的章程,商人们欢声雷动。
若圈地的话,按照良田给钱,莫说四十年,就是四百年,那也比之前的垄断地租便宜。
至于那些不愿意入股、或者根本谈不拢的小盐井,这些商人们也压根就没准备谈。
有什么可谈的?
以后朝廷官运商销,按照能力承办产量,再加增盐税,叫那些小户破产简直易如反掌。
如今有资本的大商人都入股了,那些小户日后就算想要扩大经营,借钱都借不到。
不违背《大顺律》叫人倾家荡产,简直太容易了。
与这些大商人的角度,怕就怕一些青天大老爷,秉持着历朝历代的传统,或者大一统儒家后浓浓的小资社倾向,凡青天大老爷必然都是天然向着小生产者的。
所做的事情里四成是真青天、六成是真反动。
商人心想,只要府尹不做那种谁弱谁有理的青天大老爷,叫那些不入股的小手工业者破产沦为赤贫、来自家的盐井里当卖劳动的无产雇工,不比食铁兽吃笋子难多少。
最多十年,保管川南盐业没有一个手工业者、小资产者,全都要沦为赤贫。
于是这些最怕出青天大老爷的商人们,齐齐跪下,冲着牛从昀喊道:“青天大老爷!”
牛从昀苦笑道:“宋人言: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那时便说的明白。”
“至于如今……如今我是你们这些大资本家的青天大老爷,却可就成不了那些小户生产者的青天大老爷了,也不是本地土地豪绅的青天大老爷了。”
“小农、小生产者、大商贾、士绅眼里的青天大老爷,并不一样。世上,似也没有一个能让小农、佃户、小生产者、大资本、地主都视作青天大老爷的人。”
“我只能选一个当。”
苦笑之后,牛从昀想着自己制定的《圈地规章》,知道这件事肯定会在大顺引起轩然大波。
他在苏南的时候,多读一些翻译过来的西洋政史类书籍,心里很清楚大顺和英国的区别,也明白在大顺搞圈地法,会被多少人攻讦。
大顺和英国不同。
大顺是基本没有公地的。
山川湖泽,某种意义上算是公地,但自古以来的传统,就是不禁山泽。谁要是禁山泽,那名声就和夏桀商纣周厉王差不多了。
英国那边圈地,除了资本家开更高价的那种驱赶佃户的圈地外,还有一种就是圈公地。
资本家开价更高,让地主赶走佃户。
这个好解决。
在大顺,根本就不是事,难点反而是资本家怎么可能去高价租地,因为资本给不出比佃户更高的地租。
而另一种,圈公地,这就涉及到了大顺和英国土地所有制的区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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