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关税,让印度棉花、棉纱向内倾销,冲击本国的棉花种植业。
在皇帝看来,对不对?
再深入一点,对松苏产的布匹,征收国内关税;而对松苏来的印度棉花、棉纱等,免关税,大量进入汉口,并且沿着长江和这条铁路运输。
对不对?
这就是新兴阶层和天子皇帝之间的不可调和的矛盾。
老马说,资产阶级的真实任务是建立世界市场(至少是一个轮廓)和以这种市场为基础的生产。
那么,内地在不在世界之内?
在的话,松苏的资产阶级,是不可能想要内地关税的。
他们会试图消灭汉口刚起步的纺织业,用他们的布匹将江汉地区的棉纺织业彻底击败,拉到他们的市场里。
这是显而易见的。
因为无论是拼资本、拼金银、拼原材料控制、拼先起步,江汉地区肯定是拼不过大顺的“白银发钞”地的。
而反过来说,大顺奇葩的经济结构、超越了小农边界极限的劳动力价格……使得刘钰预想的“棉纱机械化”,是对大顺小农冲击最小的一种工业化。
大量的棉花、棉纱等进入江汉地区,江汉地区肯定是欢迎的。因为劳动力太不值钱,这不是有选择的事儿。
不是干这个挣20、干那个挣10块,所以我去干20的。
而是,我不织布,我干啥?地就那么点,就是拿舌头舔,也舔不出来多二斤的亩产,大规模的水利工程,又不是小农能干的。所以买点棉纱,自己搓成布,只要比直接买布便宜,那就行;要是能卖出去,那就更好了。
所以,这件事,再深入一点,就是说:征收布匹的国内关税,也不是不行;那么,松苏的资本,可以进入内地吗?
如果可以,买地囤地行不行?
就大顺这个鸟样的组织力和统治水平,能做到“只允许开厂、不允许买地”?
土地制度问题不解决,这里面全都是麻烦事。
如果不行,那这不是鼓励地方的分化、对抗,产生地方势力?
一旦地方势力产生了,他们必然会琢磨着固守省界,防止外来的商品冲击他们。要到放开的时候,多半也是一场腥风血雨,地方势力怕是可能要独走。
刘钰也不是瞧不起太子,这几件事,太子其实一个都解决不了。
现在大顺的情况,是原始积累没问题了、技术也有了、世界市场和原材料产地也稳住了。
半封建、半殖民地的问题,是民族资本买办化,一群废物,软弱不堪,力量不足。
可这玩意儿力量足了,并不代表能平稳过渡、无伤转型啊。
反过来说,这玩意儿力量足了,不是意味着小农经济的毁灭加速吗?
说到底,还是这大约两三亿人的小农,他们是人,而且有相当强的反抗传统。
是不是可以和他们说,为了伟大的资本主义的发展,你们自己乖乖饿死吧。
说是可以说,但手长在人家手上,人家直接斩木为兵,转身就近上了大别山,那也是很正常的事。
这里面的逻辑是,半封建本殖民地的状态下,民族资本脆弱,他们担不起大梁;可对小农、佃农而言,区别在哪?
所以刘钰当然是非常支持国内免关税厘金的,而且非常希望把农村冲击到普遍破产、小地主全面贫穷化的地步。逼出来一场天翻地覆的条件。
逼的越厉害、货币化的税收越深入、廉价商品越冲击,种粮食收的租子就会越来越高。
表现在松苏,就是佃户受不了了,普遍退佃。要么做工,要么以类似契约奴的身份去关东、南洋。一省,还有各省盐税、江西瓷器外贸白银、福建茶叶外贸银、丝绸外贸银等,还靠海,这倒还能解决。
表现在内地,做工容不下,去南洋还是去关东,他们也都去不起。
理论上,大顺朝廷在理论上也能解决这件事。照着一年百十万的人口向外迁民,保证留下自耕农的人均土地在三四十亩,这肯定转型起来比较容易。
人均三四十亩的土地,不至于破产,还能活下去,转型起来贼简单,还能迅速扩大内部市场,促进工商业发展。
现实是……没那么多。
再或者,消灭地主,取缔地租,搞均田。保证每个农户拥有一定量的土地,这种情况下,也可以完成转型,明确工业化的目标,也行。
但刘钰看了看太子,觉得这两件事……太子还真就做不成。
那太子问他对这条铁路的看法,刘钰只能说,全是好处,一点坏处都没有。
你看,既保证了经济作物、棉花原材料等沿线售卖,使得百姓“务本”,不去种这些经济作物,免得粮食不够吃。
又可以保证除了灾荒,可以赈济,有利于朝廷之统治。
反正大问题你也看不到,也解决不了。